第62章 金屋

  夜幕上,新月如鉤。

  疏勒的王宮裡,燈火通明,疏勒王躺在床上,咳個不停。

  僕人們輪番伺候著,大臣們在外間面面相覷,神色不定。

  「父王不能見客,諸位愛卿請回吧。」王子沙蘇走出來,對大臣們說。

  大臣們知道疏勒王的病勢沉重,聽得這話,也只得應下。

  一位大臣道:「國中已經積壓了許多事務,需要大王過目,不知……」

  「大王臥病不起,已無法處理政務。」這時,王后走出來,緩緩道,「王子是疏勒國的儲君,按照國法,國王不能理政,應由儲君接管。」

  「但立儲和監國都必須國王親自下令才能生效,」一名大臣道,「我以為,還是應該由宰相組閣接管政務。」

  王后臉色一變,看著他,厲聲道,「居力,你這話是何意!沙蘇是疏勒國唯一的王子,莫非儲君還能是別人?」

  「王后息怒。」居力坦然道,「國王如果希望王子接手政務,自然會下令。沒有國王的命令,就照律法辦事,這一向是疏勒國的規矩。」說罷,向王后一禮,走了出去。

  王后和沙蘇的臉色都十分難看,其餘大臣見得這般情形,也不多逗留,紛紛告退。

  「豈有此理!」案上的杯盞被憤怒的沙蘇用力一掃,乒桌球乓地摔在地上,「我要是繼位,一定要把他們都殺了!」

  旁邊的侍女被嚇了一跳,大氣不敢出。

  王后讓旁人都退下,冷冷道,「你發火有什麼用,這些大臣,早就被安色伽用錢買通了!」

  「錢!錢!」沙蘇瞪圓了眼,「安色伽他算得什麼東西!他再有錢也不過是個貴族,連吻我的腳趾頭都不配!」說罷,恨恨道,「我明天就帶人去把他的家抄了,把他的財產都收到國庫里來!」

  「小聲些!」王后瞪他一眼,道,「我聽說,他從姑墨回來了。」

  「回來又怎樣。」沙蘇氣哼哼地扭開頭。

  「想遠些。」王后無奈地說,「他為什麼去姑墨,嗯?姑墨有鐵,他要是得到了鐵,就能造兵器,就能造反,知道麼!」

  沙蘇一愣,有些慌,「那……那怎麼辦?我明日就去把他抓起來!」

  「不行。」王后斷然道,「安色伽在國內很得人心,你要是貿然除了他,反對你的人會更多。」

  「那……」

  「所以,我不是給你娶了鄯善公主麼?」王后露出笑意,道,「聽說,鄯善王也一直垂涎姑墨,他送公主來到的時候,大軍也會隨之而來。安色伽不是想要鐵麼,到時候一半姑墨是你的,另一半在鄯善王手上,他找誰要去?」

  沙蘇聽得這話,眼睛放光。想到鄯善公主,不禁垂涎,「聽說鄯善公主,可是西域的第一美人……」

  話沒說完,卻被王后擰了一下耳朵,皺眉道,「你可別想著什麼美人不美人的,別忘了,母親讓你娶她,是為了得到鄯善王的支持!」

  沙蘇連忙應下,臉上儘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元煜曾經告訴過初華,安色伽是一個很有錢的人。初華曾經不以為然,覺得再有錢也是個商人,她可是見過各種各樣的王宮呢。

  但住進房子裡,她覺得有些晃眼。這裡的屋子雖然也像姑墨那樣用土石壘起,可是卻精細得多,外面抹著一層厚厚的白堊,細膩光滑,上面用漂亮的顏色畫滿了各式各樣的花鳥和流雲;優雅修長柱子上,鑲嵌著漂亮的銅花片,樹枝一樣延展向上,金燦燦的;而地面的石板則打磨得光可鑑人,能清楚地看到石頭顏色拼起的圖案。

  各處的門都是圓拱形,垂著漂亮的琉璃珠子,透著光,亮晶晶的,一間一間連作迴廊,看著相似,卻又各自陳設不同。有的鋪著西域式樣的絲毯和案席,當是會客之所;有的擺著各式漂亮的金銀器和精巧的刀劍,當是收藏之所;有的擺設著舒適的繡榻和中原樣式的屏風,當是休憩之所……初華走著,好像逛迷宮一樣,光是擺設各種精巧物件的地方,已經看到了五六處,而她經過一處淌著溫湯的浴池之後,發現自己來到了一間穹頂的大房子裡。

  它四面都是金色柱子格開的拱門,垂著柔軟的輕紗,正中,是一張大大的床,用厚厚的錦褥堆疊而成,足有幾尺高。看著厚實而柔軟,讓人有忍不住往上面躺一躺的欲望。風輕輕吹來,四周的輕紗透著柔和的天光,像水一樣漾動,初華忽而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走出去,倏而睜大眼睛。外面竟是一個是漂亮的大花園,薔薇在花架上爬得滿滿,還有薔薇,圍繞在臥室的四周,睡在那床上,簡直就像睡在花海中一樣。

  饒是再心存偏見,初華看著這美妙的景致,也有幾分陶醉,那麼多的花,怎麼也看不夠……

  「喜歡麼?」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初華回頭,見安色伽走過來。他換了一身衣服,深藍繡金的絲袍裹在健壯的身體上,精神抖擻又貴氣十足。

  初華還記著昨晚的仇,不想讓他太長臉,輕哼一聲,道,「過得去。」

  安色伽揚眉,微笑,「如此,那隻好委屈夏公子在這間還過得去的屋子裡住幾天。」

  這間屋子裡?初華愣了愣,不禁心動,「哪間?」

  「這裡只有一間屋子。」安色伽不緊不慢道。

  初華愣了一會神,才回味過來,他的意思是,這花痴一般的臥室,連著剛才一路看過來的那些各種各樣的去處,都是一間屋子。

  看著她睜大眼睛的樣子,安色伽有些自得,道,「我要出去一趟,回頭再來看你。」說罷,對她一笑,悠然離去。

  屋宅的門外,一輛華貴的馬車已經備好,幾十侍從騎馬佩刀護在四周,威風凜凜。

  「主人,」管事過來低聲道,「大宅那邊方才來問,今夜要哪位姬妾過來伺候?」

  「誰也不要。」安色伽淡淡道,片刻,輕咳一聲,「另外,別告訴夏公子還有什麼大宅什麼姬妾,知道麼?」

  管事瞭然一笑,對安色伽行個禮,「遵命。」

  疏勒城外,河水碧綠,大片的胡楊林生長延綿,水草豐茂,廣闊的大地那一頭,屹立著常年封凍的雪山。

  安色伽帶著刀和弓箭,卻沒有去追趕野獸,一路縱馬,沒多久,在胡楊林里看到了等候在此的居力。

  「王后為王子求娶鄯善公主,鄯善王同意了,並且會親自把公主送來。」居力坐在帳子裡,一邊慢慢地煮著茶,一邊對安色伽道,「他們現在恐怕已經到半路上了。」

  「這麼快。」安色伽神色無波,接過居力的茶,道,「帶了兵馬麼?」

  「據說有四萬。」居力意味深長,「來者不善啊。」

  「四萬。」安色伽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來殺我還是來滅疏勒國?」

  「應該是衝著姑墨去的。」居力道,「去年鄯善王向姑墨要鐵器,姑墨王沒有答應,他一直懷恨在心。姑墨富庶,疏勒國也垂涎已久,兩國借著婚姻聯合,各取所需。」

  安色伽聽著,微微頷首。

  居力嘆口氣,道,「國王的日子不多了,據說已經很難咽下食物。你前陣子打勝仗回來,他高興了好一陣,現在又越來越沉重。」說罷,他看著安色伽,「他應該很想見你。」

  安色伽默然,苦笑,「那兩母子也要願意讓我見他才行。」

  居力道:「昨夜王后又在提讓王子理政的事,他們這是要奪權。」

  安色伽淡淡道:「他是王子,這般打算無可厚非。」

  「你也是王子。」居力低低道,「你才是最佳的繼承人,國王暗中扶持你,讓你掌握了大筆財富,他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哦?是麼?」安色伽的臉上忽而露出諷刺的笑,「可他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我母親直到死去也沒有得到他半句慰問。」

  居力臉色一變:「安色伽……」

  「閣下的意思我明白。」安色伽道,目光清冷,緩緩喝一口茶,「你放心,屬於我的,我一定會都拿到手,我不會讓你們失望。」

  初華在浴池裡面舒舒服服地跑了一個澡之後,幾名侍女過來,給她擦乾身體,為她梳理頭髮。又取來一隻精緻的盒子,打開,裡面的香氣馥郁宜人,是香油。侍女們讓她躺在床上,用香油給她一邊擦拭一邊按摩。

  初華時不時癢得咯咯發笑,卻感到十分舒服。從前,她撫摸將軍的時候,將軍會眯著眼睛,呼嚕呼嚕地哼出聲來。現在,她覺得自己就是將軍,被人伺候的感覺真好啊……

  「……女人天生應當受到寵愛,吃最好的食物,穿最美的衣服,住在花園裡……」她想起安色伽說過的話,那時覺得他不過信口開河,現在才真切地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有錢真好啊……初華在心裡默默地下定論。

  等到一切完畢之後,初華穿上衣服,躺在那張大床上,聞著玫瑰花香,美美地睡了過去。

  那床太舒服,初華好像躺在雲上一樣。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光怪陸離,時而在騎馬,時而在擺弄著那兩隻倒霉的雷火罐,而是又在廣袤地沙丘上奔跑。她夢見了元煜,他冷冷地指責她不應該跟著她來,初華望著他,忽然覺得好想好想他,雖然仍覺得不服氣,卻還是拉著他的手,不住說我錯了你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元煜的唇角微微彎起,初華好像看到了他的笑容,心中正一陣高興,忽然,冰涼的河水迎面朝她卷過來,她用力掙扎呼喊,卻根本無法反抗。

  等她再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姑墨城的伎館裡,穿著那身麻布衣服,頭髮打著辮子。房子裡傳出輕快的琵琶聲,鴇母在大聲喊她拿果盤過去,初華連忙跑上樓,走進屋子裡,卻發現元煜跟一個美人卿卿我我,待那美人回過頭來,儼然是大饅頭!

  初華氣得跳腳,把果盤朝他們扔過去,這時,鴇母凶神惡煞地走過來,初華一看,突然發現那是安色伽!他的粗眉上塗著濃重的眉黛,嘴唇上抹著大紅的顏色,兩邊臉上還上了胭脂,猴屁股似的。

  初華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睡夢中的女子動了動,輕哼兩聲。

  安色伽剛剛回來,正坐在一旁靜靜翻著帛書。聽到聲響,他轉頭,看到初華臉上甜甜的笑容,目光定了定。

  連睡覺也能笑出聲麼?

  安色伽彎起唇角,心中藏著些溫柔的好奇,這麼高興,一定是個很美的夢吧?

  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那張水嫩的小臉,這時琉璃珠簾輕輕響動,外面的婢女露出臉來,朝安色伽行個禮。

  安色伽只得起身,再看看初華,莞爾,輕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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