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低頭看看手裡的病歷,然後繼續抬頭,匯報關鍵條件:「瘤頸角度>80度。」
專家們非常淡定。
要是在今天之前,這麼大的角度,至少要讓他們動容,有時還得表示一下關心,對主刀醫生來一句:「角度不小啊,操作要當心。」
但剛才絕對禁忌的90度都被突破了。
80度……
呵呵。
毛毛雨。
灑灑水。
「瘤體直徑>90mm。」
專家們稍稍動容。
這玩意越大,破裂可能性就越高。
一般認為,接近50mm就隨時會破裂,達到90mm,比日常最大號的保溫杯還粗……這個人命真大,竟然能活到進手術室。
當然,既然直徑這麼大了,毫無疑問,血管已經薄如紙,術中只要稍不小心——
「砰!」
「啊!」
全村吃飯。
唐方的聲音有點遲疑:「動脈重度粥樣硬化。」
專家們有點坐不住了。
TAAA患者做手術,哪怕只有動脈重度粥樣硬化這一個因素,就有60%的人會發生不良終點事件。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瘤頸角度、瘤體直徑、粥樣硬化這仨流氓,它們是團伙作案的。
而且配合度賊高,破壞力賊強。
典型的1+1+1>3。
非要給一個數學答案的話,差不多要1+1+1=6了。
也就是說,這位胖大媽的手術難度極高,危險性極大。
最年輕最急躁的關谷坐立不安,他很想跳起來,大叫一聲:「不能開!」
但是接連成功的手術教育了他,這個之前毫無名氣的醫院、兩個毫無名氣的小醫生,可能、也許、或者……比我強?!
所以不能用我的思維來揣摩他們。
嗯,關谷啊,要牢記父親的話,要跟著他老人家念:
「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
「這樣不好。」
呼,心靜如水。
果然父親的智慧如大海一般深沉。
唐方的聲音越來越遲疑,手裡的病歷有點輕微搖晃:「腰動脈狹窄。」
專家們開始交頭接耳。
三大流氓+腰動脈狹窄,這個病人,在我們手上已經屬於絕對不能開的範疇,只能交給外科,直接切開胸腹,做大型開放性手術。
但是外科敢接手的話,很有可能也會出問題。
TAAA的治療,無論開放性手術,還是做EVAR,發生率最高的併發症就是截癱——
由於TAAA累及的血管長度太長,涉及到的分支就非常多。
治療時,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很多分支,或臨時,或永久。
而這個地方的分支,跟脊髓有密切關係。
脊髓對血液供應很敏感,就算臨時影響,也會很快出現問題,直至因缺血導致壞死,從而發生截癱。
這還是普通情況下,萬一供應脊髓的血管本來就有問題,截癱發生率必然暴增。
很不幸,腰動脈就是脊髓供血者之一,下半段脊髓靠它供應。
「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
「這樣不好。」
呼,心靜如水。
……
看著後續的病情記載,唐方跟專家們一樣坐立不安,不知道要不要阻止手術。
按理來說,身為心內科主任+主任醫師,無論在職務上,還是職稱上,他都有絕對的權力來阻止蘇新月。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很難開這個口。
他隱隱感到:開這個口,跟平時自己指導診治不太一樣,可能要賭上自己的學術信譽。
看看攝像頭,唐方靈機一動:暖翠廳可是有大批的世界頂級專家。
其中還有兩個特別急性子的傢伙。
好像一個是Y國的老帥哥,一個是R國的瘦高個。
他們應該會忍不住先開口。
於是唐方的手也不抖了,聲音也高了:「肋間動脈狹窄。」
議論聲越來越大,肋間動脈也是脊髓供血者,顧名思義,它供應胸段脊髓。
中、下段脊髓的供血者都有問題,截癱發生率可想而知。
這麼大的機率,就算是新支架、新技術,真的能避免嗎?
只有轉外科,做開放性手術!裝人工血管!
雖然開放性手術也很危險,但病人9cm的TAAA,不做必死,只能由外科搏一搏。
那個Y國老帥哥很快想明白了這些,他沒有關谷的咒語,終於忍耐不住。
他手上沒話筒,左右瞄瞄,前後看看,附近只有後排的關谷桌上有話筒。
於是毫不客氣地拿起來,大聲說道:「唐,請停止手術。你們的血管外科技術不是很強嗎?應該轉外科!」
這次沒人附和,關谷更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吸取教訓的傻子。
而且修養太差,不知道醫生最可貴的品質就是鎮定嗎?
不能做到連死十七八個病人都照樣看病,算什麼名醫。
「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
「這樣不好。」
呼,心靜如水。
……
唐方覺得專家們表態不夠,繼續念手上的病情記錄:「椎動脈狹窄、迂曲。」
椎動脈比腰動脈、肋間動脈更粗,也更重要。
脊髓的血供有兩個來源。
第一就是椎動脈分支,它供應全部脊髓。
第二是腰動脈肋間動脈等,它們是椎動脈分支的協作者,各自負責一部分。
椎動脈出問題的話,脊髓肯定是保不住的。
Y國老帥哥氣憤地大叫:「唐!唐!我知道你們水平很高,但是基本的醫學常識還是要遵守!你們必須……」
一個大型物體撞在他背上,老帥哥一個踉蹌,被撞得趴在桌子上。
與此同時,手裡忽地一空,話筒被搶走。
他憤怒地回頭看去,那個瘦高個的R國人從後排跳到了自己這裡,跟自己緊緊擠在一起。
話筒就在他手上,這混蛋正面紅耳赤地大叫:「唐主任,你讓蘇醫生說話!你去問問她老師,這手術究竟能不能做!」
老帥哥對關谷的憤怒立刻轉移,變成了同仇敵愾。
「對,問問她老師。」
唐方滿意了,順勢問道:「蘇醫生,專家們對這個手術非常擔憂,認為應該終止,你怎麼看?」
「不用我怎麼看,讓他們看著就行,一會就看明白了。」
蘇新月看向李光。
李光心頭一緊,亞歷山大。
真的要按照她囑咐的去做嗎?
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做法。
還當著全世界專家的面。
他不由看向唐方。
唐方完全沒注意李光,緊追著說道:「專家們都認為應該問問你老師。」
蘇新月對此倒是毫無牴觸,馬上答應:「好啊,最好能請老師來看我手術。」
雖然在系統的幫助下提升了EVAR技術,再加上系統對新型支架技術的提升、血管技術的積累,以及王磊的講解,她做這場手術完全沒有問題,但她還是想讓王磊看看。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場高難度的、之前沒人敢做的EVAR。
如果王老師能陪著我攀登絕巔,那真是太好了。
見她同意,唐方朝年長的巡迴護士點點頭。
巡迴就是專門做各種雜事的,她馬上跑了出去。
李光見狀,頓時鬆了口氣,順理成章地等待起來。
隔壁一室,王磊正在給那位菸鬼大叔做手術。
聽到巡迴護士的詢問,王磊疑惑地問道:「就這?」
「啊?」巡迴護士不解其意。
聽唐主任說起來,應該是很嚴重才對吧?
怎麼王醫生這麼不當回事?
王磊一邊回收氣囊導管,一邊很乾脆地答道:「蘇新月完全可以勝任。讓她好好做手術。」
護士回到二室,把話一傳,蘇新月嘟了嘟嘴,老師真是威嚴呢,哼。
唐方沉默了。
既然王磊這麼肯定,他覺得如果發表自己看法的話,賭輸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李光則默不作聲地走到大媽左手邊,和蘇新月、助手一起,將大媽身體側了過來。
關谷看到護士回來,趕緊追問:「她老師怎麼說?」
隨即又看到麻醉師把病人擺成右側臥位,不由瞪大了雙眼:這又是幹什麼?
就從來沒聽說過EVAR全麻後,還擺右側臥位的。
「唐主任,為什麼要右側臥位,你們究竟在幹什麼?」
唐方淡定道:「這應該是蘇醫生和她老師獨創的,我請她回答你。」
通話器遞到蘇新月附近,蘇新月反問道:「各位老師,請問為什麼EVAR會導致脊髓缺血?」
關谷脾氣急,氣量卻不小,一點也沒因為反問而惱火,急匆匆地答道:「血流受阻,局部血壓下降,無法對抗脊髓腔內壓力——血液被驅離脊髓。」
蘇新月扶住大媽,以便李光操作,嘴裡答道:「所以我老師認為,應行腦脊液引流減壓術。」
轟!
關谷腦袋一震,象是被大錘敲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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