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廣東依然熱氣逼人,陳子錕走的匆忙,身上沒帶盤纏,索性將馬靴脫了,軍裝撕掉領章肩章拿到當鋪里換了十塊錢,花一塊錢買了身夏布衣裳,花五角錢買了雙草鞋,花一角錢買了頂斗笠,剩下的錢則全買了乾糧,揣在身邊踏上漫漫北上之路。♟👌 ❻❾ˢ𝓗Ⓤx.Ćᵒ𝓂 👺👤
廣州到衡陽足有千里之遙,如果單憑兩條腿起碼要走兩個月,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他來到黃沙車站附近,瞅准了一輛北上的火車,眼疾腿快跳了上去,在堆積如山的貨物中睡起了大覺,一覺醒來,火車已經抵達韶關。
火車卸貨,加煤加水,陳子錕等了老半天也不見繼續開動,索性跳下火車到處溜達,卻發現韶關向北的鐵路線只有地基沒有鐵軌,他頓時傻眼,找了個工人一問,才知道粵漢鐵路根本沒通,廣州向北最遠只到韶關。
接下來的路程只有靠兩條腿走了,陳子錕在火車站裡找了個壓水井,喝飽了涼水,吃了乾糧,繼續上路。
一路之上,滿目瘡痍,戰爭留下的痕跡比比皆是,路邊野花叢中,白骨累累,燒毀的農舍旁,已經佇立起新的房屋,粵北湘南,風景旖旎,旅途倒也不算乏味,乾糧吃光了,就幫人干點農活混頓飯吃,晚上沒有住的地方,就睡破廟,睡墳堆,這段旅程讓陳子錕飽嘗人間滋味,性格上也沉穩了許多。
一個月後,陳子錕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原本白皙的面孔被太陽曬得黝黑,臉上鬍子一大把,頭髮亂蓬蓬油膩膩,生滿了跳蚤,一身夏布衣裳早已變成了破布條,草鞋也爛了,乾脆赤腳走路,再加上一根打狗棍,活脫脫就是個乞丐。
這天傍晚他夜宿在山頂破廟裡,已經是深秋季節,破廟四處漏風,陳子錕摟了些乾草藏在菩薩身後睡的迷迷糊糊,清晨時分,卻被遠處嘹亮的號聲吵醒,爬起來走到廟門口一看,遠處山下軍營里,密密麻麻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湧入大校場,片刻之間就變成整齊的隊列。
天才蒙蒙亮,湖南的初冬濕冷無比,陳子錕抱著膀子直打哆嗦,可大校場上的士兵們卻紋絲不動,遠望過去如同一尊尊鐵打的羅漢。
陳子錕曾經見過廣西陸軍模範營的操練,當時已經很是震撼,但是與眼前這支軍隊想比,絕對是小巫見大巫,隨著長官的口令聲,上千把刺刀發出震人心魄的聲音,一片雪亮的刀林,再一聲口令,上千把刺刀突刺,殺聲震天,大地都微微顫動。
「當兵就要當這樣的兵。」 被深深震撼的陳子錕喃喃自語道。
在破廟裡將最後一點乾糧咽下肚,陳子錕滿懷希翼的下了山,徑直來到軍營大門口,站崗的士兵橫起步槍:「要飯的,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陳子錕道:「我不是要飯的,我要投軍。」
哨兵看看他:「俺們第三師不招兵。」
陳子錕堅持道:「那我也要投軍!」
「你這小子聽不懂人話還是咋滴?」哨兵怒了,端槍過來趕人,此人一輛騾車從大營里出來,趕車的是個鬍子拉茬的老兵,車上坐著一個白臉軍官,看到這一幕,那軍官喊道:「鬧什麼呢這是?」
哨兵敬禮道:「趙軍需,這小子非要投軍。」
白臉軍官上下打量著陳子錕,嘖嘖連聲:「個頭不小,小子,你為啥要當兵?」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為了吃飽飯。」
這個回答是他早就想好的,軍隊不是大學,誇誇其談什麼救國救亡只會遭人懷疑,況且他的身份複雜,入過國民黨,當過桂系軍官,被人查出來就麻煩了。
果然,他的回答讓趙軍需很滿意,一擺手道:「上車吧。」
「好嘞!」陳子錕跳上騾車,壓得車板吱呀一聲,老兵一撇嘴:「小子這麼重,一頓飯得吃多少啊。」
陳子錕道:「我吃得多,乾的也多。」
趙軍需道:「挺會說話的,小子,你叫什麼?」
「回長官,我叫陳子錕。」
「以後別叫什麼陳子錕了,就叫陳大個子吧。」趙軍需一句話就給陳子錕改了名字。
騾車是進城買糧的,陳子錕從他倆的談話中得知,趙軍需名叫趙玉峰,山東泰安人,第三師軍需處少尉副官,老兵叫王德貴,從小站時期就跟著袁宮保吃糧的老油條,現在是師部炊事班的伙頭軍。
不大工夫,騾車來到衡陽城裡一家糧鋪門口,趙玉峰從車上下來,撣撣軍裝喊道:「老闆,買米!」
老闆忙不迭的從店裡出來,搓著手道:「趙軍需,真不巧,店裡的夥計家裡有事,沒人抬糧食,要不您老先抽袋煙歇歇,我這就去找人。」
趙玉峰道:「不用,我帶著人呢。」
轉臉對陳子錕道:「陳大個子,看你的了。」
陳子錕答道:「好!」來到米鋪里抓起一袋糧食甩到肩頭,似乎覺得不過癮,又抓了一袋甩到另一邊肩頭,輕鬆的走到車前,把兩袋一百斤裝的糧食放到了車上。
趙玉峰的嘴張大了,菸捲也掉了,王德貴也看傻眼了,這小子真他媽有兩膀子蠻力。
滿滿一車三千斤糧食,都是陳子錕一個人扛上去的,連米鋪老闆都讚不絕口,好一個幹活的把式。
回到軍營,陳子錕又把糧食卸到庫里,乾的是大汗淋漓,他索性把小褂扒了,赤著上身扛大包,王德貴看見他身上的傷,倒吸一口涼氣道:「小子,你哪弄的傷?」
陳子錕道:「土匪打的。」
王德貴把菸袋抽的吧嗒吧嗒響,撇了撇嘴。
趙玉峰去軍需處報了帳,回到庫房一看,糧食已經整整齊齊的碼好了,呲牙一笑道:「陳大個子,幹得不賴。」
陳子錕道:「長官,能收我了吧。」
趙玉峰道:「能。」從倉庫旮旯里拿了一條破舊的灰布軍褲,一件白布褂子給他。
陳子錕道:「這不是軍裝啊?」
趙玉峰神氣活現的說:「第三師的兵哪有那麼好當,我現在是收你做軍需處炊事班的民夫,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幹活,大米飯管夠,你還有啥想頭?」
陳子錕無奈,只好撿起那身衣服換上,褲子短了三寸,上衣勉強蓋過肚皮,王德貴把菸袋鍋在鞋底上敲敲,道:「走,給你找個睡覺的地兒。」
跟著王德貴來到營房門口,陳子錕剛要進去,王德貴一把拽住他:「那是大兵住的地方,你是民夫,住這邊。」
陳子錕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下巴差點掉在地上,那是馬棚。
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千里迢迢來投軍,就讓睡馬棚,陳子錕咽不下這口氣,不過轉念一想,萬事開頭難,憑啥自己一來就當軍官,在北大的時候老師經常說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道理放在軍隊裡也是一樣,如果連民夫都不好,哪有資格當兵。
老子就不信這個邪了,民夫就民夫,說啥都要混出個人樣來!
陳子錕把心一橫,跟著王德貴進了馬棚,王德貴說:「你就睡這兒,再給你個活兒,晚上給馬加夜草,記住了麼?」
「記住了,啥時候開飯啊老王?」陳子錕瓮聲瓮氣的問道。
王德貴眼一瞪:「老王也是你喊得?要喊王老總,知道不。」
陳子錕趕忙道:「知道了,王老總。」
王德貴這才順氣:「走,跟我吃飯去。」
兩人來到伙房,這是陳子錕第一次見識部隊伙房,大鐵鍋里簡直能洗澡,炒菜的鏟子比鐵杴小不到哪裡去,柴房裡的木柴堆得比天高,王德貴丟給他一把斧頭:「去,劈柴去。」
陳子錕道:「不是說吃飯麼?」
王德貴又瞪眼:「沒有柴火怎麼做飯,沒有飯你個龜兒子喝風啊。」
陳子錕只得悶頭劈柴,剛砍了一陣子,王德貴又指使他:「陳大個子,來淘米。」
忙和了半天,終於做好了飯,操練完畢的大兵們從校場上下來,秩序井然的進入食堂,一人一個大搪瓷碗,盛滿了米飯蹲在地上,一個班一盆菜,無非是些蘿蔔青菜豆腐,有點油花就算開葷了。
聽著大兵們吧唧吧唧吃飯的聲音,陳子錕的饞蟲都快溜出來了,但王德貴卻還悠然的抽著煙,一直等到大兵們吃完,才讓陳子錕去收拾菜盆,刷鍋刷碗掃地之後,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陳大個子,這是你的飯。」王德貴不知道從哪裡端出來一大碗米飯,上面一層全是黃橙橙的鍋巴,還有一碟蘿蔔乾和一塊臘肉。
陳子錕眼睛一亮,撲過去大嚼,鍋巴噴香無比,蘿蔔乾也吃出別樣風味,正當他伸手向臘肉的時候,卻被王德貴狠狠敲了一下。
「臘肉是給你下飯用的,你還真吃啊。」
陳子錕納悶了:「下飯不就是吃麼?」
「放屁,是讓你看的,不是吃的。」
陳子錕懵懂的點點頭,瞅瞅臘肉,唾液果然分泌的多,胃口好得很,他吃一口飯看一眼臘肉,王德貴又生氣了:「還看,你不怕咸啊。」
晚上,陳子錕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馬棚睡覺,睡的正香的時候,忽然頭上挨了一下,睜眼一看,王德貴凶神惡煞的站著:「讓你給馬添夜草,你給老子忘到爪哇國去了!」
陳子錕趕緊爬起來,揉著惺忪睡眼去給馬加夜草,老王這才罵罵咧咧的去了。
清晨時分,陳子錕再度被起床號喚醒,卻發現身上披了件破舊的老羊皮襖。
媽了個巴子的老王頭,陳子錕心裡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