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聽姑姑講那過去的事情

  如同陳子錕預料的那樣,這個入黨儀式和江湖大佬開香堂收徒弟的程序差不多。

  衛士們齊聲背誦道:「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陳子錕在孫文先生面前跪下,手按著胸口宣誓道:「我陳子錕誓死效忠中國國民黨總理孫文先生,如有違背,三刀六洞,天打雷劈。」

  孫文先生嚴肅的點點頭,說道:「陳子錕,從今天起,你就是我黨的預備黨員了,我們國民黨源自同盟會,以前的宗旨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辛亥以後,滿清已經覆滅,民國也已建立,但是最後一項卻遠遠未能達到,平均地權,實現民生,依然任重道遠,你既然已經是我黨同志了,可以說說你的對國家,對民族的看法和目標麼。」

  說完,灼灼的眼神看著陳子錕,似乎在期待著他的真知灼見。

  陳子錕道:「總理,我陳子錕不懂得那麼多的大道理,總之從今天起,我的命就是您的,只要您一句話,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我姓陳的皺一下眉頭,都不算英雄好漢。」

  孫文滿意的笑了,拍拍陳子錕的肩膀:「很好,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問維峻,也可以問路遙,他們都是你的引路人。」

  陳子錕鄭重的點點頭。

  儀式到此結束,孫文先行退場,陳子錕在黃路遙的帶領下離開會場,他不解的問道:「黃兄,咱們的入黨儀式怎麼跟開香堂收徒弟一樣?」

  黃路遙淡然一笑:「先生是洪門中人,借鑑一些江湖規矩不足為奇,不過這種入黨儀式已經很久沒有搞過了,這次是超規格接納你為黨員,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啊。」

  陳子錕道:「原來如此,以後我還要多向黃兄討教才是。」

  黃路遙道:「我年紀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後咱們以同志相稱便是。」

  「黃同志。」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黃路遙愣了一下,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歡迎加入衛隊。」

  回到樓下,夫人預備了下午茶招待陳子錕,就設在花園草坪上,六月初的陽光很明媚,夫人帶著遮陽帽端坐在白色的橡木圓桌旁,一隻乖巧可愛的獅子狗依偎在腳下,傭人端來紅茶和糕點,夫人用纖纖玉指端起茶杯道:「不要拘束,就和在自己家一樣。」

  陳子錕大大咧咧道:「那我就吃了。」

  尹維峻笑道:「夫人讓你不要拘束,你還客氣什麼。」

  於是,夫人和尹維峻就眼睜睜的看著陳子錕將盤子裡的糕點全塞進了肚子,最後拿起茶杯,咕咚一口把嗓子眼裡堆積的食物送了下去,這才舒坦的摸著肚子道:「真好吃。」

  尹維峻道:「你這孩子,下午茶是讓你提精神的,又不是當飯吃,當年在聖約翰學的那些西方禮儀全忘了麼?」

  陳子錕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記不起來了。」

  夫人笑道:「不妨事,食慾好證明身體健康,阿香,再去拿一盤蛋糕來。」

  這回陳子錕不在狼吞虎咽了,而是像個紳士那樣仔細品著茶和糕點,順便問起了關於青銅計劃的事情。

  尹維峻在午後的陽光下眯起了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個風起雲湧,戰火紛飛的年代,她緩緩道:「十六年前,光復會以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為核心創建,後來會長蔡元培離開,大局由徐錫麟和秋瑾主持,當時的情勢非常艱難,各地相繼起事,但均被清廷鎮壓,大家悲觀的估計推翻滿清或許要兩代人的努力,所以才有了青銅計劃。」

  陳子錕凝神傾聽,夫人端著茶杯也認真的聽著,當聽到青銅計劃這四個字的時候,不禁問道:「莫非還有白銀和黃金計劃?」

  尹維峻道:「夫人問的很好,青銅計劃只是最初的方案,由光復會各地分支推薦健康聰穎的男孩,最好是孤兒或者本會同志後代,教他們讀書、習武,從中選擇優良者根據他們的特長加以進一步培養,比如送入學堂繼續念書,或尋訪名師盡學天下武功,那時候你們這批小孩不過三四歲,而我比你們大不了幾歲,又是女孩子,所以負責你們的起居生活。」

  陳子錕道:「是不是這一步就是白銀計劃了?」

  尹維峻搖頭嘆息道:「沒有白銀計劃了,徐錫麟和秋瑾相繼壯烈犧牲,光復會風雨飄搖,反滿鬥爭激烈艱苦,哪有人力物力繼續計劃,所謂青銅計劃,早就中止了,又過了幾年,清帝退位,民國成立,袁世凱竊據革命果實,所以計劃再次被提上了日程,而此時負責計劃的是光復會的陶成章先生。」

  陳子錕黯然道:「可惜陶成章先生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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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維峻道:「陶會長的死,不光是光復會的重大損失,也是中華革命界的噩耗,事發之後,孫文先生連發通電要求嚴懲兇手,為陶會長報仇,自此後,光復會和同盟會合二為一,繼續為革命而鬥爭,而你,則在陳永仁的照顧下繼續求學,按照原先的計劃,是準備送你去日本學軍事的,但陳永仁無力維持高昂的費用,所以只好……」

  陳子錕接口道:「所以將我送到關東馬賊窩裡學軍事去了。」

  尹維峻苦笑了一下道:「老陳也是一番苦心啊,他自己的孩子沒錢上學,都要供你念聖約翰,這份情你要記住,將來定要報答。」

  陳子錕道:「他已經離世一年了。」說著掏出那枚珍藏在身上的光復會徽章,遞給尹維峻看。

  尹維峻接過徽章,眼睛有些潮濕,道:「這不是老陳的徽章,因為他根本不是光復會的會員,這枚徽章,是你的啊。」

  陳子錕道:「那他?」

  「他只是一個商人,時常資助光復會而已,陶會長死後,他就肩負起培養你的責任來,而我那時人在南方,不能經常來看你,我也是後來才聽說你跟老陳去了關東。」

  陳子錕不勝唏噓,他已經記不起這些曾經撫養過、教育過自己的人的面孔了,徐錫麟、秋瑾、陶成章、陳其美、霍元甲,還有默默無名的商人陳永仁,這些名字將永遠銘刻在自己心裡。

  「當年和我一起培訓的那四個人在哪裡?」陳子錕問道。

  尹維峻搖搖頭:「光復會都不存在了,這些人又哪裡能找得到呢。」

  「最後一個問題,我的親生父母是誰?」

  尹維峻再次搖頭:「你們這些孤兒的身世,只有秋瑾知道,不過你小時候說一口湖南話,或許是湘人也未可知。」

  陳子錕暗暗吃驚,沒想到北京那個算命先生胡半仙說的還挺准,自己或許真的是湖南人,不過想找到生父母的下落怕是費更大的周折了。

  下午茶結束,陳子錕向夫人和尹維峻辭行,表示下周還會來看姑姑,尹維峻笑道:「下周你就見不到我了,過兩天我要去外地執行任務,怕是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陳子錕道:「那好,後天我來送你。」

  送走了陳子錕,夫人回到二樓書房,孫文正端坐在書桌後面奮筆疾書,夫人上前替他揉捏著肩膀,憐愛的看著他兩鬢的銀絲道:「要注意休息啊。」

  孫文呵呵笑道:「有夫人照顧,我身體健康的很,還能繼續革命二十年。」

  夫人道:「那是一定的,對了,你看陳子錕這孩子怎麼樣,我聽說他可是光復會的老會員,青銅計劃的成員之一。」

  孫文握著夫人的手道:「此人勇武彪悍,可堪一用,目前我們正缺少這樣的死士。至於陶成章的青銅計劃,夫人不必多慮,光復會中人做事格局太小,虎頭蛇尾,難成氣候,他們培養出來的精英,還不是為我所用。」

  夫人點點頭,依偎在先生懷抱里,幸福的笑了。

  ……

  在回去的路上,陳子錕又找了家郵局,給姚依蕾寫了一封信,讓她把回信寄到上海精武會的地址即可,他心裡惴惴不安,這已經是第三封信了,按照姚依蕾的瘋勁兒,就算不立刻坐船過來,起碼也要拍份電報來啊。

  肯定是哪裡出了岔子,陳子錕鬱悶的走在街頭,迎面報童飛奔而來,揮舞著手中的申報:「賣報賣報,特大新聞,大總統宣布罷免三國賊的職務。」

  陳子錕買了一份報紙看,上面大標題赫然印著: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下台!

  轉過街角,一隊學生歡呼著經過,為首一個清秀少年振臂高呼:「嚴懲賣國賊!」後面一隊人跟著高喊,當他經過陳子錕身邊的時候,竟然投過來一個激動的眼神,陳子錕一愣,他認識我?隨即又明白了,革命面前不分彼此,大家都是自家人。

  街邊的市民們也跟著喜笑顏開,慶祝鬥爭的勝利,陳子錕不禁想起在京師警察廳拘留所羈押的那幾天來,那些北京的同學們,想必此時也在歡慶勝利吧。

  回到精武會,劉振聲又將他叫到了辦公室,不過這次不是批評,大師兄先讚揚了他用私款買牛肉給大家改善生活的事情,又告訴他,上海三罷聯合會剛才派人來通知,後天要舉行一次聲勢浩大的遊行活動,來慶祝三罷鬥爭的勝利。

  「政府終於承受不了輿論的壓力,罷免了三個賣國賊,陳真,這次遊行,我們精武會一定要參加。」大師兄鄭重其事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