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航校教官

  陳北的右邊褲管空蕩蕩的。沒有腿。他成了瘸子。

  他身上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幹部制服。綠色棉平布上衣。藍褲子。大檐帽。這身軍服雖然合體。但穿在前國軍王牌飛官身上總顯得有些拘謹和寒酸。

  陳嫣和哥哥感情最好。眼淚奪眶而出。帥氣瀟灑的小北哥哥怎麼成了這幅樣子。她情不自禁要衝上去。卻被母親拉住。

  機場上鼓樂齊鳴。一致軍樂隊奏響樂曲。稀薄的音樂被寒風吹的變了調。兩個穿列寧裝的年共青團員上前將手中的紙花獻給陳北。陳北接了花。敬了個禮。這才拄著拐杖下來。

  駐江東空軍某部首長支持歡迎儀式。數百名幹部戰士在會場端坐。省主席陳子錕。省委書記鄭澤如以及相關領導坐在主席台上。司儀介紹了駕機起義歸來的英雄陳北。他起立向台下敬禮。雷鳴般的掌聲響起。

  首長讓陳北發表講話。講講自己的思想歷程。是如何做出決斷投奔光明。與國民黨反動派一刀兩斷的。又是如何與敵人鬥智鬥勇。保住飛機。安全降落的。

  陳北這一點沒有繼承父親的優點。他不善演講。面對麥克風沉默了一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禮堂內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首長有些尷尬。正要自己講兩句。陳北忽然說話了:「其實。我就是想家了……」

  空軍方面的政工幹部使了個眼色。將話筒拿了過來:「是親人的感召讓陳北同志毅然起義。國民黨反動派盤踞台灣。負隅頑抗。使多少骨肉分離。親人不能相見。我們身為人民空軍。要堅決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下面千餘名空軍戰士一起振臂高呼:「堅決解放台灣。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政工幹部又喊:「向陳北同志學習。」

  戰士們也跟著喊:「向陳北同志學習。」

  氣氛熱烈起來。部隊首長和地方領導也輪番講話。關於陳北受傷一事是這樣的解釋。在海面戰鬥中。陳北同志英勇機智的同敵人展開博斗。在擊傷一架敵機後不幸遭到偷襲。腿部中彈。最後在我軍戰機馳援下勝利返航。

  歡迎大會勝利結束。陳北被分配到新成立的江東航校擔任正營級教官。離家近。方便照顧。組織上還破例分配給他一輛吉普車和一個司機。

  忙完了這些。陳北終於回到闊別已久的家裡。母親夏小青等在門口。看到兒子空蕩蕩的褲管。努力忍住眼淚上前攙扶。

  「娘。我自己能走。」陳北婉拒。拄著拐杖上台階。他的右小腿截肢。走路很慢。拐杖鐵頭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如同敲在每個人心頭。

  來到客廳。都是自家人了。陳北才說出真相。腿傷是被高射炮誤傷。嫣兒問了當時的情況。痛心疾首:「根本不用截肢的。這幫庸醫。」

  陳北悽然一笑:「不怪他們。福建那邊醫療條件不好。傷兵都是截肢處理。」

  夏小青抹起眼淚。姚依蕾等人也陪著掉淚。

  陳子錕道:「不管怎麼說。一家團圓就好。你們都回去睡覺吧。小北你到我書房來一下。」說著倒背手自顧自先走了。

  陳北拿起拐杖。艱難的跟過去。沒人攙扶他。因為大家都知道小北是最要強的。

  來到書房。陳子錕仔細詢問了兒子駕機起義的經過和所有細節。完了才長嘆一聲:「不應該啊……」

  陳北道:「父親。難道我做的不對麼。」

  陳子錕道:「投奔這邊未必是錯。留在那邊未必是對。塞翁失馬焉知禍福。總之既然走到這一步。說什麼都遲了。」

  談話到此結束。父子倆各自回去休息。陳北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的時候。他的父母也沒有睡著。夏小青說孩子不小了。該找個媳婦了。陳子錕說好。現在就開始幫他物色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陳北意志消沉。請假不去上班。每日在家枯坐。酒櫃裡的洋酒每天都喝光一兩瓶。

  家裡說要給他介紹對象。被陳北一口回絕。想當年玉樹臨風萬人迷的飛行員帥哥怎能淪落到如此地步。找老婆還要家裡安排。他非常堅決。夏小青也只得放棄。

  已經在省委實習的劉媖曾來過一次探望陳北。他避而不見。據說劉媖回家之後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北京空運來一條航空鋁合金精心打造的假肢。是周總理親自安排能工巧匠做成。上部有皮質套筒可以套在膝蓋上。輕巧堅固。陳北在護士的協助下安上假肢。慢慢站了起來。

  陳北從小練武。平衡性極佳。開始幾步還要扶著牆。後來乾脆自己獨立行走。雖然走得很慢。但很穩健。褲子蓋在假肢上。腳下是皮鞋。看起來竟然和正常人一樣。

  能走路了。陳北的精神和信心都在慢慢恢復。每天堅持鍛鍊。從慢步行走爬樓梯開始。到後來竟然能慢跑了。也能騎腳踏車。開汽車了。

  陳北終於銷假。前往江東航校上班。他要重返藍天。

  江東航校就是以前的國民黨空軍基地。陳北對這兒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無比。看到跑道上的幾架日式舊飛機。他更是恨不得立刻坐進去。翱翔碧空。

  航校的校長姓江。是個老八路。見到陳北來上班。他非常熱情。拉著陳北的手說歡迎歡迎。航校急需人才。尤其是你這樣的王牌飛行員。

  陳北表示可以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江校長帶他到處轉了轉。了解一下航校的基本情況。教員主要是東北航校出身的一些老革命。日本教官帶出來的苗子。地勤和機械師是留用的國民黨空軍居多。學員則是從陸軍中抽調的政治過硬身體素質紮實的小伙子。

  江校長如數家珍。陳北卻不以為然。航校透著濃濃一股日式風格。讓他這個飛虎隊出身的王牌飛行員感到很不屑。而那些飛行員的層次更讓他搖頭。國軍飛官都是大學生出身。英語流利。天之驕子。而眼前這些預備飛行員。簡直就是土裡刨出來的山藥蛋。連識字的都不多。一切要從最基礎開始教育。

  「陳北同志。聽說你是美國留學生。學問大的很。你就給他們當個文化教員吧。」江校長笑眯眯的說。

  陳北當即拒絕:「我飛機開得好。還是當飛行教官吧。」

  江校長道:「咱們是初級航校。目前沒有飛行科目。」

  陳北道:「那讓我飛一下總行吧。保證不把飛機搞壞。」

  江校長道:「那是兄弟部隊轉場的飛機。咱們航校無權動用。再說了。陳北同志你是老飛行員了。何必和新戰士爭這點汽油用。咱們國家底子薄啊。航空汽油用一桶少一桶」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北也只能服從。乖乖當他的文化教員去了。

  ……

  已經是1950年了。全國大部分區域得以解放。西藏和東南沿海一些島嶼的解放也指日可待。土改工作如火如荼的進行。

  軍隊的改編也在進行之中。陳子錕的嫡系老部隊已經整編為解放軍。一些年齡偏大。不適合擔任一線指揮工作的老軍官被遣散。像陳壽、蓋龍泉這樣的軍頭統統下台。既沒權也沒錢。只能每日來楓林路官邸打秋風。

  陳子錕身為省主席。工資還是很高的。每月另有五千元特別費。再加上家底子厚。照顧一下這些老友也還沒什麼壓力。

  可是幾千上萬名舊軍官、舊警官、舊官吏的吃飯問題。陳子錕卻無能為力。國家舊貌換新顏。裁撤大量國民黨留用人員。同時經濟工作還沒跟上。有工作的人尚且吃不飽肚子。何況這些沒職業的人員。

  陳壽滿腹牢騷。他瞅個沒人的機會對陳子錕說:「老弟兄們都吃不上飯快餓死了。早知道這樣就不投共了。實在不行咱回去當土匪去。我還藏著一千條槍呢。」

  陳子錕正色道:「胡說些什麼。趕緊把槍繳了。」

  陳壽道:「槍是命根子啊。交老婆都不能交槍。」

  陳子錕道:「你糊塗。你以為一千條槍能派上用場。老蔣有八百萬條槍都打敗了。還差你這一千條。你藏這些槍枝彈藥。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咱們都折進去。」

  陳壽訕訕道:「好吧。我交。」

  一千條埋在地下的美式步槍被起出。都用黃油封著槍機。外面是防水帆布和木箱子。估計藏個十年二十年不會壞。這些武器交到省軍區之後。陳子錕寫信給中央。請求撥款撥糧予以救助失業人員。

  省委根據中央精神。從產糧區調了五十萬斤小麥。賑濟這些失業人員。並且沒有就私藏槍枝事件處理任何人。

  雙喜的老婆終於生了。此前懷過一胎沒保住。所以這個格外寵愛。是個體質不太好的男孩子。病怏怏的頭上幾根黃毛。像個癩皮小猴子。

  滿月酒的時候。陳子錕送了很重的禮。雙喜四十多歲才有這個兒子。那真是抱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當爹的請老長官為兒子取名字。陳子錕想了想說。就說陳忠吧。忠於國家。忠於民族。

  陳壽和雙喜都說這名字好。

  「更要忠於黨哩。」雙喜興奮地說。卻沒想到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