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英雄之死

  再見面的時候。趙子銘已經模樣大變。頭髮留得老長。黑皮夾克。馬褲皮靴。腰插雙槍。威風凜凜。身邊又聚集了十幾個弟兄。依然打抗日救國軍第十三路的旗號。就在南泰縣近郊活動。專殺漢奸走狗。劫富濟貧。

  「子銘。回去吧。組織上決定恢復你的職務。另外考慮你的入黨申請。」葉雪峰懇切的說道。

  「好漢不走回頭路。好馬不吃回頭草。」趙子銘道。

  「你要為葉唯想想啊。小孩就要出生。你不在身邊可不行。」葉雪峰道。

  「沒辦法。大老爺們總不能守著老婆過一輩子。我有正事。」趙子銘毫不客氣的拒絕。

  外面傳來喊聲:「司令。人帶來了。」一個蒙著頭套的傢伙被人牽了進來。摘掉頭套。是個頭髮花白的白胖老頭。穿一身綢緞衣服。神色倒還鎮定。

  「你就是陳官莊的老財陳嘉上。」趙子銘打量他兩眼。冷聲問道。

  「正是老朽。你是何人。為何綁我。」老頭面色不改。

  「我就是趙子銘。前天我派人到你家裡借槍。你非但不給還打傷我的弟兄。你這就是漢奸罪知道不。如今到我手裡了。你還有啥說的。」趙子銘道。

  老頭挺硬氣:「有種你就殺我。就怕你沒這個膽子。

  趙子銘一擺手。手下將老頭押了出去。一腳踢在膝蓋彎。人跪在了門外一條溝旁。

  「栓柱。你執行吧。」趙子銘很隨意的下了命令。

  栓柱拽出盒子炮。在腰帶上蹭了一下上膛。走到老頭身後抬手就是一槍。人立刻栽進了溝里。栓柱吹吹槍口硝煙。別回腰裡。道:「叔。執行完了。」

  葉雪峰大愕。這殺人也太隨意了吧。他誠懇勸道:「子銘。你這是在破壞我黨的統一戰線政策。在八路軍的時候我難道沒給你講過這些道理麼。要團結一切力量抗日。你這樣任意殺人。早晚會害了自己。」

  趙子銘道:「我念書少。別給我整大道理。我就知道一條。不支持抗日的就是漢奸。就該殺。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咱不說那些不痛快的。來人。準備酒菜。」

  為了勸說趙子銘歸隊。葉雪峰留下喝酒。酒菜是鎮上小酒館送來的。八個涼八個熱。酒是上好的透瓶香。趙子銘道:「掌柜的。多少錢。」

  「趙司令見外了。一共是五十萬塊。」掌柜的陪著笑臉道。

  「栓柱。給錢。」趙子銘毫不含糊。

  栓柱拿了一迭印刷粗劣的鈔票遞過去。那飯館老闆竟然就接了。點頭哈腰:「謝了。趙司令。」

  國統區使用法幣。日占區使用儲備券。江北情況比較複雜。還多了共產黨根據地發行的江北票以及陳子錕所部發行的關帝票。不過那都是以武力和經濟為基礎發行的貨幣。趙子銘不過十幾個人。就敢發行鈔票。這氣魄夠大的。

  葉雪峰向趙子銘討了一張票子仔細觀察。這種鈔票質地極差。居然是用草紙印的。圖案古拙。是一個漢子騎著老虎。旁邊有壹萬圓的字樣。背面蓋著趙子銘的司令大印。還有鈔票號碼。貌似手寫而成。

  「這叫騎虎票子。我不是屬虎的麼。就弄了這麼一個圖。咋樣。威風吧。」趙子銘道。

  葉雪峰道:「合著這票子上騎老虎的是你啊。這錢……能用麼。」

  「這錢可頂用了。在南泰一帶誰也不敢不收。」程栓柱驕傲道。

  葉雪峰苦笑著搖搖頭。他知道趙子銘和八路軍越走越遠了。怕是拉不回來的。但仍不想放棄最後的希望。

  「子銘。跟我回去吧。部隊需要你。」

  趙子銘擺手:「不了。隊伍上管得嚴。殺個鬼子都有人說三道四。我的性子不適合跟著別人干。就得自己當司令才行。你放心。我絕不會和你們作對。等打敗了日本人。我就帶著老婆孩子回北平去。買個四合院。過安生日子。」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葉雪峰端起酒碗。「干。」

  「干。」趙子銘也端起了海碗。

  ……

  過了幾日。趙子銘接到一張請柬。馬家莊有人娶媳婦。請他過去鎮場子。這種事兒很常見。他欣然前往。喝的酩酊大醉。有人提議去城裡泡澡。問他敢不敢去。

  「操。縣城老子平趟。有啥不敢去的。」趙子銘不屑道。

  「算了。最近城裡查得嚴。日本憲兵可不是吃素的。趙司令你的人頭懸賞五萬大洋哩。咱還是不去了吧。」有人勸道。

  趙子銘本來就是個不信邪的。酒勁上來更加膽大:「屁。什麼日本憲兵。在我眼裡就是吊毛。去。剃頭洗澡。一個不拉。」

  一幫人就這樣進城去了。先找了家剃頭鋪子坐下。老師傅幫他們松骨敲背。祖傳的手藝不是蓋的。一通敲敲打打。趙子銘就舒服的打起了鼾。睡著了。

  眾人見狀。悄悄起來離去。剃頭師傅將趙子銘的頭髮綁在椅子上。也出去了。

  「醒醒。你的醒醒。」迷糊中的趙子銘被人喚醒。眼前是一張猙獰的面孔。呢子略帽上綴著黃星。日本人。

  酒勁瞬間全消了。趙子銘伸手摸槍。兩條胳膊都被綁住。連頭都不能動。他頭髮長。被綁在沉重的剃頭椅子上了。

  見他醒來。日本人陰惻惻的笑了:「趙司令。我是日本憲兵隊長橋本隆義。久仰你的大名。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子銘冷笑一聲。雙手發力。麻繩掙斷。劈面給了橋本隆義一拳。打得他滿臉花。背著椅子站起來向窗外跳去。剃頭椅子沉重無比。功夫再好的漢子背著把椅子也跑不動。鬼子們忌憚他的武藝。早有準備。剛跳出來迎面就是一個石灰包。頓時看不見東西了。

  趙子銘長嘯一聲。揮去椅子砸去。硬生生把一塊頭皮扯去。椅子砸到了一個偵緝隊特務。但更多的人湧上來。用木棍亂打。趙子銘搶了一根木棍。閉著眼亂揮。打翻了數人。無奈眼不能視物。背上頭上挨了幾十下。氣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度醒來。已經在憲兵隊的牢房裡了。精鋼鐐銬綁住手腳。橋本大尉親自審訊:「趙司令。我欽佩你的英武。如果你交出八路軍的情報。我不但放了你。還保薦你當南泰的治安軍司令。你意下如何。」

  「小鬼子。你做夢吧。老子就是死也不當漢奸。」趙子銘怒目圓睜。罵不絕口。

  橋本隆義點頭道:「果然是英雄。好吧。我就成全你。」

  趙子銘被捕的消息迅速傳出。江北各路豪傑震動。不管是八路軍還是抗日救國軍。都迅速作出反應。調動部隊準備劫獄。北泰的日本駐軍聽說後指示橋本隆義。儘快處決。以免後患。

  行刑那天。鬼子出動了一個中隊在現場警戒。另外在城外埋伏了一個大隊的兵力。防範有人劫法場。

  趙子銘被押上縣城大戲台。五花大綁。依然威風凜凜。初冬寒風凜冽。台下圍觀百姓都不出聲。四周鬼子偽軍林立。屋頂上架著機關槍。大狼狗吐著血紅的舌頭。虎視眈眈。

  「趙司令。唱一個。」不知道是誰在下面鼓譟。

  趙子銘乾咳一聲開始唱戲:「長坂坡。趙子龍。殺的曹兵個個逃……」台下一片叫好。

  「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趙子銘仰天長嘯。豪氣萬丈。

  台下人群中的栓柱早已淚流滿面。趙子銘被抓之後。弟兄們就都鳥獸散。去求抗日救國軍和八路軍。一個個嘴上說的好聽。動真格的就都歇了。今天來劫法場的。就只有他自己一個。

  趙子銘繼續大喊:「爹。我對得起咱趙家的列祖列宗。沒給您老人家丟臉。過會咱爺們就相聚了。來世再做父子。」

  台下又是一陣叫好。趙子銘的名聲遠揚。今天見到真人。果然是條硬漢。

  趙子銘接著喊:「小唯妹子。我對不住你。你跟了我。就沒過幾天安生日子。我死以後。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兒子。爹對不住你。你還沒生下來。爹就走了。沒辦法。爹不能當孬種啊。」

  台下叫好聲稀疏下來。有人已經潸然淚下。

  趙子銘被石灰打瞎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栓柱。別干傻事。叔已經不中用了。別把你折進去。」他雖然看不清東西。但卻能感受到。栓柱就在台下。

  人群中的程栓柱強忍著淚水。一言不發。

  橋本隆義鐵板一樣的面孔流露出一絲敬佩。他脫掉呢子制服上衣。只穿著白襯衣。拿著軍刀走上台去。宣讀了趙子銘的罪狀。翻譯官在一旁草草翻了一遍。無非是破壞大東亞共榮之類的罪名。

  「趙司令。我敬佩你的英勇。所以讓你死的體面些。一般人都是槍斃。對你特殊照顧。以武士的規格來將你斬首。我親自行刑。我的刀很快。你不要擔心。」

  橋本隆義的中國話說的很好。趙子銘一點頭:「好。那就謝了。」

  橋本緩緩拔出軍刀。翻譯官端來一碗酒。他順著刀刃倒下。清洗了刀鋒。趙子銘叫道:「好酒。好刀。」

  「趙司令。請你跪下。」橋本隆義說。

  「那不行。我不能跪著死。」趙子銘搖搖頭。

  「你不跪下。我不好下刀。」

  「哦。那我坐下吧。」趙子銘盤腿坐下。氣沉丹田叫了一嗓子:「老少爺們。都看清楚了。咱們十八年後再相見。」

  橋本隆義是劍道高手。他雙手揮刀一擰身子。刀光閃過。趙子銘的大好頭顱飛出去老遠。腔子裡的血噴出一丈多高。

  「好快的刀。痛快。」被斬下的首級猶自嚷道。

  ……

  八路軍衛生隊。葉唯正在為傷員量體溫。忽然一陣劇痛襲來。眾人急忙把她扶進手術室。把白玲找來。一看是羊水破了。孩子要早產。忙碌了兩個小時。嬰兒終於降生。是個健康的男孩。

  葉唯躺在床上。滿臉的幸福無以復加。逗弄著嬰兒對白玲道:「白姐。是兒子哎。子銘知道一定很高興。這個死鬼。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葉政委派人去找了麼。」

  白玲把臉扭過去。眼淚奪眶而出。低聲道:「已經派人去找了。」

  今天。是趙子銘行刑的日子。大家都瞞著葉唯不敢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