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是江淮地區最大的煤鐵產地。北泰更有大型煉鋼廠。對日本來說相當之重要。本來此地抵抗最為激烈。今年來治安趨向良好。成為模範地區。所以中國派遣軍司令部將這裡選為親王視察的地點。
日期定在中國的舊曆新年。本來日本人也是過農曆年的。後來變法維新施行西方曆法。只過公曆元旦了。這位清水宮親王殿下就是在國內過完了年才到中國來的。第一站是上海。據說御竜王全程陪同。汪政府七十六號一幫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御竜王一個小年輕如此猖狂。原來人家通著天呢。
一月下旬。北泰市接到通知。近日有高層官員視察。責令地方做好迎接準備。市長夏景琦親自帶人打掃街道。給所有的行道樹都刷上石灰水。遠遠看去梧桐樹似乎都扎著白綁腿。醒目整潔。道路都是掃的一塵不染。臨街門面必須懸掛日本旗。警察署、偵緝隊這些單位藉機大肆搜掠。中飽私囊。老百姓是苦不堪言。
夏景琦一直處心積慮的嚮往上爬。不放過任何鑽營的機會。他找人打聽。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可是日方卻不透露一個字。
貴賓終於要來了。從省城到北泰的鐵路線兩邊戒備森嚴。每隔五十米站一個兵。江北全境炮樓一級戰備。夏景琦、王三柳。蓋龍泉以及日軍北泰駐軍的一個大佐在火車站月台邊迎接。寒冬臘月。夏景琦穿著裘皮還凍得瑟瑟發抖。可是日本人不進休息室烤火。他也只好捨命陪君子。
等了半天。火車終於到了。車上下來的是南京政府的一幫高官和一位日軍少將。夏景琦急忙上前握手寒暄。哪知道人家正眼都不看他。直接上車奔著碼頭去了。北泰一幫官員也只好尾隨而去。
因為淮江中密布水雷。航運曾經暫停過一段時間。交通運輸全靠鐵路。直到最近掃雷結束。通往省城的航運才重開。眾人站在棧橋邊。江風凜冽。比火車站內還冷上幾分。夏景琦不由得腹誹。到底是何方神聖。這麼會折騰。他淌著清水鼻涕和王三柳搭訕:「王司令。來的是什麼級別的官員。」
王三柳瞥了他一眼。硬梆梆道:「不清楚。」
這傢伙最近跟吃了槍藥似的。脾氣不大對。夏景琦不再搭理他。繼續縮著脖子等待。忽然。汽笛穿透薄霧。一艘輪船的輪廓隱約出現在遠方。
「奏樂。」夏景琦喊道。
已經快要凍僵的樂隊奏起了日本海軍進行曲。碼頭上終於有了一些喜慶的氣氛。
二十分鐘後。輪船終於靠岸。這是一艘五百噸級的客船。先下來的是十名武裝士兵。夏景琦注意到這些皇軍的帽徽和普通皇軍的不一樣。黃色五角星下面有枝葉環繞。士兵的體格也相對高大。於是又問王三柳:「這是什麼部隊。」
王三柳以前曾在滿洲國禁衛軍服役。1935年跟隨溥儀出訪日本。見過不少世面。他也注意到這些士兵的帽徽不同。心中暗暗吃驚。情報果然不假。這回來的是大魚。
「這是近衛師團的標誌。」王三柳道。
「那是什麼意思。」夏景琦不解。
「就是日本天皇的御林軍。」王三柳有些不耐煩。
夏景琦嘴巴張的老大。老天爺爺。日本御林軍都來了。難不成這回來的是天皇他老人家。
答案很快揭曉。從船上下來一個穿軍裝的小個子。戴眼鏡。昭五式大檐帽。胸前大勛位菊花章。羅圈腿。掛著一柄華麗的軍刀。形容略微猥瑣。但是在場的日本人都極其恭敬。九十度鞠躬。口稱殿下。
「啥意思。」夏景琦雖然也懂兩句日本話。但僅限於日常應對。高端詞彙並不掌握。
「是日本親王殿下。」王三柳道。
夏景琦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媽呀。日本親王到北泰視察。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千載難逢。百年不遇啊。要是表現好了。還不提拔到省里。不。直接提拔到南京去當個部長啥的啊。這回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來巴結這位王爺。
親王帶著隨員們魚貫下船。日本軍官和南京政府的高官和他握手致意。夏景琦剛想湊過去。人家已經結束了。一隊憲兵護著親王鑽進小轎車揚長而去。
正式的歡迎儀式在市政大廳進行。最外層的警衛由王三柳的皇協軍負責。中層是北泰日軍。親王的貼身警衛是他從日本帶來的近衛師團士兵。另有大量省城特高課、北泰偵緝隊人員穿著便服來往穿梭。鷹隼一般的眼神四處掃射。
北泰名流全被請來參加招待會。市政大廳內熙熙攘攘。觥籌交錯。忽然蓋龍泉一臉嚴肅走過來。對北泰最高指揮官松尾大佐輕聲說了幾句。大佐臉色突變。向親王鞠了一躬。轉身出去了。
原來是游擊隊下山。向南泰縣發起進攻。軍情十萬火急。
大佐當機立斷。派出步兵大隊和皇協軍一個團趕赴南泰解圍。又命令蓋龍泉所部加強戒備。絕不能出一絲差錯。
「影響了殿下的參觀。統統死啦死啦的。」松尾大佐惡狠狠道。
「哈伊。」蓋龍泉一鞠躬。嘴角浮起冷笑。
日軍緊急出動。市政廳依然歌舞昇平。地下室內。地板輕輕挪動。露出一個洞口。陳子錕從裡面爬出來。穿上西裝。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後面又有不少人陸續爬出……
陳子錕來到招待會大門口。看到一個近衛軍少尉一絲不苟的查驗入場者的請柬。頓時轉身掏出煙和火柴作為掩飾。他的動作很自然。但卻引起了幾個特高課特務的注意。兩個穿黑風衣的傢伙湊了上來。客氣而堅決的問道:「先生。請出示請柬。」
陳子錕沒有請柬。他裝作不懂漢語的樣子問道:「納尼。」
特務不吃他這一套。立刻改用日語重複了一遍。
陳子錕伸手摸向西裝內兜。那裡藏著一把手槍。看來行動要提前了。
幾個偵緝隊的傢伙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也慢騰騰的圍了過來。手按在槍柄上。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會場裡走出一個戴眼鏡的日軍中佐。胸前掛著金色的綬帶。看見陳子錕愣了一下。隨即大聲道:「陳桑。」
陳子錕也愣了。這人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侍者從面前經過。中佐端了兩杯酒走出來。遞了一杯給陳子錕。興奮莫名:「你的。姓陳。我的。清水楓。1920年暑假。長崎開往香港的船上。你還想的起來。」
陳子錕恍然大悟。昔日的帝國大學一年級新生現在已經是一名陸軍中佐了。
清水楓很高興。將陳子錕拉進了門。守門的軍官絲毫不加以過問。
特高課和偵緝隊的人面面相覷。悻悻散開了。
進了會場。忽然清水楓嚴肅道:「陳桑。你騙了我。」
「哦。」陳子錕警惕起來。
「你說竹葉青酒是四川的。其實是山西的。」清水楓一本正經道。
「是麼。我說過這個。「陳子錕眼睛四處亂看。尋到了人堆里的日本親王。
一人端著酒杯過來。正巧看到陳子錕。登時傻眼:「你怎麼在這兒。」
來人正是御竜王。
陳子錕笑眯眯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御竜王混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滲出冷汗。陳子錕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他的出現只代表一件事。要糟糕。
忽然外面傳來密集的鞭炮聲。電燈也閃爍了幾下。賓客們惶惶不安。幾個軍官出去查看。
御竜王盯著陳子錕:「你想綁架親王!」
「說對了。最好別反抗。北泰到處都是我的人。」陳子錕道。
御竜王陰沉著臉:「你不要告訴我。蓋龍泉也參與了陰謀。」
陳子錕道:「不光是他。還有王三柳。順便提醒你。兵不厭詐。這怎麼能是陰謀呢。」
御竜王道:「你布了這麼久的局。就是為了今天。」
「就算是吧。本來想再等等的。可是你們親王來了。這個機會不容錯過。所以就提前了。」
「你就不怕皇軍的報復。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的反抗只會給人民帶來災難。」
陳子錕輕蔑的笑了:「難道當順民就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你所說的俊傑。只是夏景琦那樣的漢奸罷了。」
清水楓聽不懂兩人的對話。詢問御竜王。御竜王用日語飛快的回答了他。他不禁看向親王。殿下已經被衛兵簇擁著撤出了大廳。夏景琦大聲安撫賓客們:「大家鎮定。城裡有皇軍鎮守。個別游擊隊混進來成不了氣候。他們插翅難飛。」門口站了兩個衛兵。嚴禁任何人出去。
陳子錕指指夏景琦道:「他還以為是游擊隊混進了城搗亂呢。真是搞不清狀況。其實今天所有的偽軍都反正了。你可以算算。江北一共多少日本兵。多少中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們。別反抗了。醒醒吧。」
御竜王嘆氣道:「一失足千古恨啊。」
「吃一塹長一智。別難過。我不會難為你的。還有清水中佐。咱們是老朋友了。」
話音剛落。大門被撞開。幾個血頭血臉的特高課特務撲進來。反手關上大門。悽厲的聲音在大廳內迴蕩:「游擊隊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