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上將對師長

  楊家是四川望族,楊漢信的叔父楊森是北洋時期的四川督軍,手握重兵,權勢滔天,北伐後期審時度勢投向國民黨,就任二十軍軍長,南征北戰,深得蔣介石信任,抗戰一起,楊森率部參加淞滬會戰,為川軍打出了名聲,一時間被稱為抗日英雄。

  楊漢信今年四十八歲,是二十軍下面補充師的師長,這種預備部隊不算正式編制,他這個師長也是不入流的,未曾經過詮敘的少將,在重慶這種高官雲集的地方連個狗屁都不算,但在萬縣卻是土霸王,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萬千人的生死。

  前幾日老母親被戲班子綁了肉票,新娶的姨太太雞飛蛋打,這就夠讓楊漢信雷霆大怒的了,可恨的是戲班子的賤人居然把自己珍藏一地窖的美酒全給放火燒了,讓自己在萬縣父老面前丟盡了面子。

  奇恥大辱如果不報,以後那還有威信帶兵,楊漢信立刻帶人尾追過來,他倒是沒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知道重慶不比萬縣,不能可著勁的撒野,所以沒帶大隊人馬,只帶了一個班的便衣衛士。

  抵達重慶之後一邊派人在碼頭一帶搜索,一邊聯繫警察局,四川是袍哥的天下,軍警憲特地痞流氓都有袍哥的勢力,楊漢信也是袍哥中人,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師長,重慶這邊自然一呼百應,碼頭袍哥,警察署長,全都出動了,一個個拍著胸脯保證:「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

  一幫地頭蛇找戚家班,不出兩個小時就尋到了人。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楊漢信心裡就不大舒服,看見警察們朝那人敬禮,趕緊又把火氣壓下去,重慶可是天子腳下,造次不得。

  剛想上前盤盤海底,那人就笑呵呵過來了:「楊師長,別來無恙啊,」

  楊漢信聽著耳熟,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在萬縣碼頭上要挾自己的那個傢伙麼,把鬍子颳了頭髮理了竟然人模狗樣起來。

  「原來是你,把他抓起來,」楊漢信喝道。

  沒人動,回頭一看,警察們都陪著笑臉,點頭哈腰。

  楊漢信不是傻子,對方氣派不凡,坐著政府牌照的汽車,定然來頭不小,若是一般的小衝突,他也就認慫了,可這事兒自己占著道理啊,就算把官司打到委座跟前也不怕,何況楊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平頭百姓,有叔叔楊森撐著呢。

  「那漢子,我不管你什麼來頭,惹了姓楊的,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楊漢信一擺手,一個手下從隊伍里把白玉舫揪了出來,手槍頂著太陽穴。

  「我數到三,不把我老娘送回來,讓她腦袋開花,」楊漢信咆哮道。

  警察隊長湊過來低聲相勸:「師座,息怒,這兒是重慶,鬧大了麻煩,」

  楊漢信道:「老子就是要鬧大,看看哪個狗日的給他撐腰,」

  警察隊長囁嚅著退下,他只是個小警察署長,碰到這種高級別的衝突,幫哪一頭都不好,只能選擇圍觀。

  白玉舫一言不發的盯著陳子錕,本以為只是江湖淪落人,好心好意收留他,給他衣服穿,給他一口飯吃,哪知道人家是白龍魚服,高居廟堂之上的貴人。

  楊漢信揮舞著手槍叫囂著,白玉舫卻一句話也沒聽見,她完全沉侵在失落中隱含著淡淡希望的複雜心情中,至於自身安全根本沒有考慮,看那冤家一臉沉著,就知道戲班子毫無危險。

  「一,」楊漢信唾沫星子橫飛。

  「二,」手指壓上了二道火,他可不是唬人,打死個把人對堂堂師長來說不算事兒,重要的是楊家不能丟了這份人。

  戲班子所有人都嚇慌了,哭聲一片。

  三字還沒念出來,陳子錕拉開後車門,將楊老太君扶了出來,老太太精神頭很足,絲毫不像受過虐待的樣子。

  「四娃子,還把快把人放了,」老太太說道。

  見老母親安然無恙,楊漢信鬆了一口氣,指示兩個手下去把老太君攙扶過來,自己也把槍放了下來。

  陳子錕並未阻攔,還客客氣氣向老太太道別:「老夫人再會,」

  「再會,大個子,得空到萬縣來玩,老身請你看川劇,」老太太笑呵呵的和陳子錕道別,跟著家人走了過來。

  明知道對方以禮相待自家老母,楊漢信卻不打算就此罷休,喝令道:「帶走,」

  陳子錕道:「楊師長,見好就收吧,請令堂到重慶來是我們不得已而為之,至於為什麼,您自己心裡清楚,我看就這麼著吧,鬧大了對你不好,」

  楊漢信冷笑:「我倒想知道,怎麼就對我不好了,難道你綁票還有理了,」

  陳子錕道:「楊師長強搶民女在先,我們出此下策,完全被你逼得,再說了,你身為萬縣駐防主官,沒有調令私自帶兵進陪都,沒有檢察廳的逮捕令胡亂抓人,這可都是違法的啊,」

  楊漢信道:「綁票的還有理了,反了你,老子不但抓他們,還要抓你,」

  陳子錕道:「你真要愣干,我也沒轍,別怪我沒提醒你,我這是從委員長的家宴上抽空過來的,你把我抓了,待會席上見不著人,委座一生氣,那動靜就大了,」

  楊漢信冷笑:「你當老子是三歲小孩麼,」

  警察署長湊過來道:「師座,他坐的確實是委座侍從室的汽車,小的認識車牌,錯不了,」

  楊漢信心裡咯噔一下,難道真踢到鐵板了,不過地頭蛇的跋扈勁頭一時也無法收斂下去,依然強硬道:「你到底是誰,這麼大口氣,」

  陳子錕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忽然一輛汽車疾馳而來,警察署長一看,頭都大了,這輛也是軍事委員會的牌照,而且號段比較靠前,絕對是國字頭的大官。

  汽車停穩,車上下來一個彪形大漢,比陳子錕還略高一些,粗布軍裝,腰間胡亂纏一條皮帶,這副打扮,全重慶也就一個人,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馮玉祥。

  馮玉祥沖陳子錕點點頭,又對白玉舫說:「這位大嫂,人我幫你打聽到了,被抓純屬誤會,現在已經放了,就在你跟前,」

  白玉舫道:「多謝馮將軍,」

  楊漢信傻了眼:「哪個馮將軍,」

  「我是馮玉祥,」老馮哈哈笑道。

  「那這位是,」楊漢信語氣恭敬,那還有半分囂張。

  「他就是國光勳章、青天白日勳章雙料得主,陸軍上將,民族英雄陳子錕,」馮玉祥走過來拍著陳子錕的肩膀笑道。

  楊漢信不禁風中凌亂,本以為是小雜魚可以隨便欺負,哪知道引來兩條大白鯊,這可不大好收場了。

  再看自己那幫手下,早把槍收了起來,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這幫狗日的,見風使舵比自己還快。

  楊師長啪的一個立正:「馮將軍,陳將軍,卑職失禮了,請您責罰,」

  馮玉祥道:「我不管你們這些事,子錕,怎麼處置他,你看著辦,」

  陳子錕道:「楊師長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互不統屬,怎麼處置你,你犯了什麼錯,去找自己所屬長官認罰便是,」

  「是,」楊漢信如蒙大赦,帶著手下,扶著老母,灰溜溜的撤了,警察們也悄悄溜了,碼頭上只剩下戲班子和兩位上將。

  戲子們這才明白,燒火的陳大個子的官兒有多大,起碼和馮玉祥平起平坐,想到以前和他亂開玩笑,沒大沒小,心裡不免惶恐。

  陳子錕走過去想說點什麼,白玉舫卻將臉扭到一邊,她心裡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怎麼,不認識我了,我可是你們的當家人啊,」陳子錕半開玩笑道。

  沒人答話,戲子是下九流,身份低微,大家誠惶誠恐,生怕說錯了話。

  「多謝陳將軍搭救之恩,」白玉舫低低道,翩翩下拜。

  陳子錕急忙扶住她,四手相接,白玉舫不露痕跡的輕輕將手抽了回來,不卑不亢道:「戚家班不敢耽誤將軍公務,我們還要排戲,將軍請回吧,」

  「玉舫……」陳子錕低聲道。

  白玉舫臉色如水,無動於衷。

  「秀兒,勸勸你娘,」陳子錕向戚秀求助。

  戚秀囁嚅兩聲,完全不知道該說啥。

  大庭廣眾之下,還有侍從室的工作人員和馮玉祥在旁,陳子錕有話也只能憋在心裡,只好道:「不早了,你們休息吧,」

  說罷轉身離去,白玉舫抬起頭來,眼眶中有淚,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馮玉祥早就瞧出了端倪,他是生**管閒事的人,走過來道:「白班主,小陳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你要是有意思,我老馮幫你做媒,」

  白玉舫淡淡道:「多謝馮將軍美意,小女子不敢高攀,」

  馮玉祥哈哈大笑:「果然是個有風骨的女子,什麼時候想通了,可以來找我,」

  兩輛汽車都開走了,碼頭上恢復平靜,戲班子眾人回到船上,白玉舫臉色很難看,誰也不敢亂說話,紛紛回艙睡覺。

  戚秀小心翼翼勸道:「娘,你真不考慮考慮,」

  白玉舫道:「秀兒,你願意給楊漢信做小麼,」

  戚秀的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為娘也不願意啊,」白玉舫望著外面,燈火管制下的陪都一片漆黑,只有倒映著月色的嘉陵江波光淋漓。

  「娘是想有個肩膀依靠,不要什麼將軍大帥,只要他頂天立地,一腔正氣,哪怕身無分文,窮困潦倒也無所謂,只要願意和娘同甘共苦,經營戲班子……秀兒,你覺得陳將軍能和咱們一起經營戚家班麼,」

  戚秀搖搖頭,她已經明白了母親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