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的年月。部隊打殘了不要緊。編制一定不能丟。從統帥部序列中取消。那就沒地方哭去了。陳子錕派陳啟麟去武漢的用意很明顯。那就是保住模範十七師的編制。先前留下的那些火種軍官。此時就派上了用場。
劉驍勇等人護送師長西去武漢。重建十七師。陳啟麟是黃埔嫡系。十七師又是為保衛南京拼乾淨的。想必蔣介石不會為難他。
其餘人等留在江東部署禦敵。曾蛟是水匪出身。當警察廳長是屈了他的才。在水上劫船殺人才是他的拿手絕活。陳子錕一聲令下。他就把水上別動隊拉了起來。全都是水性極好的弟兄。水警總隊倉庫里抬出來一枚枚黑黝黝的大傢伙。這可不是江東兵工廠土造的玩意。而是正兒八經德國進口的水雷。
上次用水底龍王炮襲擊了英國軍艦後。陳子錕就關注起水雷來。這玩意性價比太高了。弄幾顆就能把水面封死。阻滯敵人的軍艦。組建水面艦艇部隊的成本和時間都承受不起。只有用這玩意來進行被動防禦。
進口的飄雷、錨雷、沉底雷布入淮江下游。封鎖了水面。日本軍艦想通過。起碼要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來掃雷。
閻肅將江東實業銀行金庫里的黃金白銀外匯全都裝箱貼上封條。派重兵押運。按照陳子錕的命令送往武漢。不過他又多了個心眼。按照目前的形勢。武漢很快不保。不如直接運往陪都重慶。
薛斌護送著一大幫家眷。帶著整整一船的行李前往北泰。那是江東的第二道防線。地處淮江以北。群山環抱。易守難攻。比省城強多了。
高官們的家眷都撤往北泰。等於釋放出一個信號。省城即將淪陷。這年頭謠言傳的最快。一時間淮江上千金難求一船。家家戶戶都忙著跑反。
再不跑。南京大屠殺的慘劇就會上演到自己身上。
劉存仁一家也開始逃亡。老劉家別的不多。就兩樣多。書多。兒女多。老劉喜歡收集古書典籍。這些年來薪水一多半都拿來買書了。家裡古書浩如煙海。其中不乏孤本善本;兒女也多。前前後後生了十二個孩子。夭折了四個。還剩八個。女兒就占了六個。其中最小的女兒小媖才十一歲。二女兒三女兒已經嫁人生子。一大家人。罈罈罐罐的。怎麼走還是個難題。
好在劉家有個爭氣的女兒。劉婷幫著安排了幾張船票。乘坐三日後的火輪船前往北泰。僅有三天時間收拾行李。根本來不及。劉存仁面對自己幾千本藏書發了愁。這些書。他一本都不想扔。可全帶走也不可能。
書還是小事。銀行里的款子提不出來才是大事。江東實業銀行前人山人海。擠兌嚴重。警察廳派了幾百個警察維持秩序。根本沒用。血汗錢都在銀行里提不出來。再老實的百姓也得發急。
還好。劉婷一個電話解決問題。劉存仁的存款全提了傳來。換成一張張法幣縫在衣服里。家裡的書實在沒法帶。只能挑出最珍貴的用藤條箱子裝著帶走。等到開船那天。一家人拖著大包袱小行李。浩浩蕩蕩前往碼頭。
到了碼頭一看才傻眼。熙熙攘攘全是人。別說帶著這麼多行李了。就是空身都擠不過去。
棧橋邊停著一艘火輪船。插著義大利旗。義大利和日本是友邦。飛機斷不會轟炸這條船。所以這艘船的票子最緊俏。
碼頭上人聲鼎沸。客輪汽笛長鳴。劉存仁一家望洋興嘆。忽然身後一陣喇叭響。劉婷從汽車上跳下:「怎麼還沒上船。」
劉存仁苦笑著指指前面:「走不動。」
劉婷皺眉想了一下。對身邊的副官耳語幾句。不大工夫。又是一輛卡車開來。車上下來八個膀大腰圓的士兵。二話不說。提起行李就往前擠。即便有他們幫忙。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船上。客艙里早擠滿了。甲板上也全是人。輪船公司也不管那麼多了。只要給錢就能上。
劉存仁一家人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劉婷將一張紙塞在父親手裡:「到北泰之後。去這個地方。我已經安排好了。好了。我走了。」
「婷兒。」劉存仁喊了一聲。聲音有些發乾。
劉婷回頭:「爹。沒事。」
「小心。」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還是化作了兩個字。
輪船終於開了。滿載著逃難的人離開了省城碼頭。一家人終於鬆了口氣。坐在後甲板行李堆上。拿出乾糧和水壺吃飯。
昏昏沉沉中。劉存仁被小女兒搖醒:「爹。那是幹啥的。」
劉存仁戴上眼鏡一看。不禁動容。江岸邊的道路上。浩浩蕩蕩全是人。步履蹣跚扶老攜幼的走著。有汽車。有騾車。更多的是步行。挑著行李和孩子。牽著羊和狗。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那是跑反。」劉存仁說。
「啥叫跑反。」
「跑反就是百姓躲避戰亂的一種手段。」劉存仁解釋道。
小女兒瞪著明亮的大眼睛:「那咱們也在跑反麼。」
「是啊。咱們家也在跑反。」
「那為什麼要跑反。」
「因為日本人打過來了。咱們的軍隊打不過他們。只能跑反。不然就要被日本鬼子禍害。」劉存仁儘量用平實的語言向好奇的小女兒解釋。
「為什麼打不過日本鬼子。」 小女兒打破砂鍋問到底。
劉存仁嘆了一口氣。摸著小女兒的頭髮:「媖兒。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船隻超載嚴重。速度極慢。坐船的旅客都沒帶多少乾糧。水手們趁機兜售難吃到了極點的飯菜。窮家富路。為了不餓著孩子。劉存仁只得花錢買了一份。一邊吃一邊罵這幫發國難財的壞蛋。
第三天中午。船到北泰。碼頭上依舊人滿為患。這回沒有大兵幫忙了。不過下船總比上船容易些。劉存仁一家拖著行李。按照劉婷給的地址找到了一棟房子。安置了下來。房租很貴。趕得上省城熱鬧地段的價格了。不過此時北泰房子緊俏。能租到房子已經很不錯了。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吃飯又成了問題。這棟房子是新建的。有煤氣管道。比省城還先進。不過戰爭迫在眉睫。焦化廠已經停工。煤氣停止供應。只能買個煤球爐生火燒飯。鍋碗瓢盆還得重新置辦。錢嘩嘩的往外出。女兒出去買米。結果拿著空口袋回來了。原來米價飛漲。帶的錢不夠用的。不光糧食漲價。所有的東西都漲價。劉存仁積攢的那點家底子。眼瞅就要見底。
正在劉存仁一籌莫展之際。北泰市政府的工作人員找到了他。說需要找一個寫公文的。聽說劉先生在省政府就是搞這個的。特地來請。
劉存仁知道這也是女兒安排的。暗暗感嘆。幸虧自己生了個好女兒啊。
一大家人住在陋室之中。走路都碰腿。可比起大街上的難民。已經幸運多了。這兩天光丟棄的嬰兒就見了三個。戰爭帶來的創傷。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劉家的房門被敲響。聲音很小。簡直可以忽略。小女兒過去開門。一個穿舊旗袍的女子站在門口。小腹隆起。顯然有孕在身。她笑的有些侷促:「你們好。家裡沒吃的。想借點米……」
劉家人面面相覷。糧食那麼金貴。也能借麼。不過看她面黃肌瘦的樣子。應該是餓極了才拉下臉來求人的。
「大人餓點沒什麼。就怕餓著孩子。」女子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聲音低下來。她的旗袍很舊。是綠色的緞子質地。想必以前也是闊人家的小姐。
劉存仁的老婆一聲不吭。去盛了一碗米飯。用飯鏟子壓實在。又添上一點。繼續壓實在。一碗冒尖的米飯遞了過去。
「謝謝。謝謝。」旗袍女子連聲感謝。端著飯碗回了隔壁。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門開了。丈夫拖著疲憊的腳步回來了。女子把飯碗推過去:「吃吧。給你留的。」
「我不餓。你吃吧。別餓著咱們的孩子。」王澤如又把飯碗推回去。愛憐的看著紅玉。
……
省城人心惶惶。到處跑反。幾乎變成一座空城。警備司令部豎起招兵旗。十幾天下來只招了幾十個人。都是沒飯吃的流浪漢。也難怪。江東的子弟全損失在淞滬南京。活蹦亂跳的小伙子出去。一罐骨灰回來。誰家也不願再把孩子往軍隊裡送。
陳壽一籌莫展。只能先按照陳子錕的指示。把軍火庫里的槍械子彈全發出去。別管是清朝時期的燧發槍火繩槍還是北洋時期的雜牌曼利夏、雷明頓、馬蒂尼。只要是願意抗日的保安隊。民團武裝。免費發放。
能做到的也僅僅如此了。江東是否淪陷。只在於日本人來與不來。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
幸運的是。日本人暫時還顧及不到貧瘠的江東省。中國太大了。他們如同撲在大象屍體上的豺狗。到處都是鮮肉。哪還顧得上骨頭。
江東就是骨頭。而津浦路和隴海路交匯點的徐州。卻是一塊大肥肉。南下的日軍第五師團和北上的第十師團。與中國軍隊展開徐州會戰。激戰於台兒莊。戰事浩大。持續數月。為江東百姓的跑反贏得了時間。
北泰的重要軍工機器裝船運往重慶大後方。陳子錕駕機前往武漢。面見蔣委員長。從空中看武漢三鎮。滿目瘡痍。儘是日本轟炸的結果。
陳子錕義憤填膺。一個想法冒了出來。整天被日本人轟炸。何不讓他們也嘗嘗被轟炸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