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革命夫妻

  這孩子是陳子錕的養子。卻讓女秘書來撫養。於情於理都有些說不過去。不過陳家的事兒向來不能用常理衡量。只要老爺樂意就行得通。

  「好吧。回頭讓管家安排一個老媽子。一個奶媽。照顧小南的起居。腳掌矯正的事情就交給醫生。咱家添丁了。擺酒慶賀。」陳子錕對劉婷的話未置可否。先把孩子的生活治療給安排妥了。

  聽說陳子錕收養了一個孩子。陳公館當晚高朋滿座。都是來賀喜的人。光煉乳就送了幾十箱子。小北和嫣兒也很興奮。突然間多了一個小弟弟。孩子當然最開心。嫣兒還問姚依蕾:「媽咪。我也是撿來的麼。」姚依蕾說你是天使賜給爹地媽咪的。

  一家人其樂融融。六百里外的南京。雪化時節。格外寒冷。三山街附近的一座民宅里。紅玉蜷縮在冰冷的被窩裡。呆呆的看著床邊的空搖籃。家徒四壁。能賣的都賣光了。家裡沒米沒菜。已經斷糧。自己也沒奶水。孩子不送出去。真的要餓死。

  王澤如一直在外面抽菸。耳畔似乎還迴響著兒子清脆的笑聲。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王澤如的眼淚在這寂靜的夜晚撲簌簌的流下來。抽完最後一支煙。他抖抖衣服回了屋子。躺到了紅玉身畔。

  「上個月。小李夫婦被特務抓了。孩子被送到育嬰堂。三天就凍死了……我做的是殺頭的事情。隨時可能被捕。我不想連累你和孩子。兒子送出去未嘗不是好事。睡吧。明天還要去地下印刷廠。」

  紅玉依然呆呆的看著搖籃。良久才閉上眼睛。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

  過了很久。她依然沒有入睡。身旁的那個人也輾轉反側。徹夜無眠。

  ……

  陳青鋒是個很細緻的人。擅長揣摩別人心思。有些事情不用陳子錕吩咐就會主動去做。唐嫣和陳子錕有過一段。這事兒身邊的人都知道。如今唐嫣已嫁作他人婦。而且還從事著如此危險的行當。隨時可能被捕。適當照應著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唐嫣住在法租界裡。國民黨特務沒有執法權。但往往會採取秘密抓捕的方式。不得不防。陳青鋒派了兩個弟兄。沒事就騎著腳踏車到唐家附近轉悠一圈。看看動靜。

  唐家對面弄堂的一間屋內。兩個人正用望遠鏡觀察著情況。其中一個年輕人道:「徐組長。這兩人每天下午都會出現。已經持續三天了。」

  徐庭戈道:「看樣子不是巡捕房的便衣。不曉得是不是戴笠的人。」

  年輕人道:「很有可能。」

  徐庭戈端起望遠鏡。盯著遠處窗戶里正在奮筆疾書的男子。嘴角翹了翹:「不能讓戴笠的人搶了先機。提前行動吧。」

  年輕人道:「要不等行動組來了再說。」

  徐庭戈道:「等不急了。這種事情必須當機立斷。出了事我負責。」

  兩人下樓。拿出擼子檢查了彈夾。匆匆出門。直奔唐家。砰砰的敲門:「查水錶了。」徐庭戈向另一人打了個手勢。年輕人繞到後門去了。

  「等一下。就來。」樓上下了一個男子。趴在門縫看了一眼。迅疾上樓。將陽台上的一盆花搬了下來。拉開抽屜摸出一把小手槍推上子彈藏在身上。然後直奔後門。剛出來就被絆倒在地。手槍頂住了腦袋。

  徐庭戈從前面繞了過來。打量著這個男子。半舊棉袍。清瘦的臉上戴著一副圓框眼鏡。手指上有墨水痕跡。這張臉他每天都在望遠鏡里看到。實在太熟悉了。

  男子坐了起來。推了推眼鏡。冷笑著看著徐庭戈:「查水錶的。」

  「綁上。帶走。」徐庭戈面無表情。用黑布將男子眼睛蒙上。雙手綁起。正要押走。忽然弄堂口處有兩個巡邏的安南巡捕經過。看見這一幕以為是綁票。急忙吹起了警笛。

  事情敗露。徐庭戈和他的助手丟下男子就跑。奔到路口。卻被聽到警笛聲趕到的三槍會便衣拿下。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兩個黨務調查科特工只好束手就擒。連同那驚魂未定的男子一起被送進了法租界巡捕房。

  男子自稱叫魯平。是一個賣文為生的自由職業者。和妻子唐嫣租住在這裡。他也不知道為何被綁架。巡捕從他身上搜出一把上膛的掌心雷。他立刻便不說話了。

  徐庭戈出示了派司。法租界巡捕房可不甩你什麼中組部黨務調查科。依舊戴著銬子。直到負責政治案件的程子卿趕到。才給二位解了手銬。口稱誤會。

  「程探長。這個魯平是我們調查科緝捕的要犯。煩請巡捕房方面幫個忙。引渡到上海公安局。」徐庭戈提出要求。程子卿面帶笑意:「好說。好說。」

  外面進來一個巡捕:「探長。電話。」

  「少陪。」程子卿出了牢房。來到辦公室拿起話筒:「哪位。」

  「哦。是陳主席啊。儂好儂好。是這個案子啊。好說好說。阿拉曉得哪能辦了。」

  回到牢房。程子卿滿臉堆笑:「對不起徐組長。剛才是巡捕房法國長官打電話來。案子捅到上面去了。兄弟愛莫能助。人暫時不能移交給你們。」

  徐庭戈無奈。只好悻悻離去。

  ……

  唐嫣從外面回來。離得老遠就看到自家陽台上的一盆花不見了。立即轉身離去。跳上電車直奔英租界。再三確認沒有盯梢後才找了家咖啡館坐下。定了定神。找侍者借了電話。給自己的老東家。申報老闆史量才打了電話。

  史量才在上海灘還是有些分量的。一個電話打到巡捕房。很快得到消息。原來魯平是被當局扣押了。至於什麼罪名。對方語焉不詳。

  對於唐嫣來說。這已經足夠。組織上都是單線聯繫。暴露以後首先要保證的是上級機關的安全。此時此刻她誰也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展開營救工作。

  事關租界巡捕房。誰說話都不好使。唯有一個人。那就是曾和自己有過一段露水姻緣的陳子錕。

  此時。陳子錕正在家裡和一幫人探討局勢。最近上海氣氛緊張。黃浦江上的日本驅逐艦都將炮口瞄準了華界。戰爭似乎一觸即發。

  慕易辰道:「我不相信能打起來。日本已經吞了東北三省。要消化一段時間。再說上海是國際化大都會。英美法絕對不允許日本染指上海。」

  李耀廷也附和道:「小日本虛張聲勢而已。和美國人英國比。他們還差的遠呢。我覺得上海也打不起來。」

  陳子錕道:「二位有所不知。上海的日本駐軍以海軍為主。日本海陸兩軍向來不和。陸軍拿下了東北。拔了頭籌。海軍豈能示弱。上海乃我國經濟命脈所在。攻下上海。政府的咽喉就被掐住了。我擔心他們會鋌而走險。」

  慕易辰道:「日本政府為了東北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窮於應付國際質問。怎好再開戰端。把英美惹急了可沒他們的好果子吃。」

  門外傳來一個女聲:「我不這麼認為。日軍必然選擇上海下手。而且就在近期。」

  進來的是劉婷。懷裡還抱著孩子。一邊搖晃著孩子。一邊侃侃而談:「歐美大蕭條波及到了日本。再加上中國反日情緒激烈。日貨沒有銷路。對華貿易比去年降低百分之三。出口下滑。失業率大幅增加。日本政府如同坐在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此時急需一場戰爭來刺激國民。刺激經濟復甦。」

  「可是他們已經占了東三省。難道還不夠麼。」慕易辰拍案而起。

  劉婷冷笑:「當然不夠。日本的目標是整個中國乃至東亞。不錯。他們是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東北。但正是為了把這塊肉安安穩穩的咽下去。就必須再打上海。」

  「我不懂了。劉秘書你給說道說道。「李耀廷也糊塗了。

  劉婷道:「上海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拿下上海。即可與中國政府做交換。東北和上海。只能留其一。」

  李耀廷暴怒道:「他媽的憑什麼。東北和上海都是中國的。啥時候輪到小日本做主了。」

  劉婷道:「弱國無外交。要麼留下其一。要麼都失去。」

  慕易辰道:「我懂了。日本想以上海為人質。換取中國政府正式割讓東三省。」

  劉婷道:「現在是二十世紀了。不會再有割讓領土的事情發生。介於英美列強的干涉。日本的吃相會相對文雅一些。比如在東北扶持傀儡政權。事實上他們一直在這麼做。只不過張氏父子沒答應罷了。據說寓居天津的廢帝溥儀已經秘密到了長春。大概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陳子錕贊道:「劉婷。你對時事的分析很到位。據你看。爆發戰爭的可能性有幾成。」

  劉婷毫不猶豫道:「九成九。」

  眾人皆驚。

  「關東軍用一百天打下東三省。幾乎沒有遇到抵抗。中國的不抵抗政策反而刺激了他們的野心。與東北相比。上海更加脆弱。只有十九路軍駐防。大家都知道。十九路軍不屬於中央軍序列。而是廣東軍隊。東北軍在本鄉本土都不抵抗。廣東人憑什麼保衛上海。所以戰端一開。他們勢必撤走。對日本而言。攻占上海基本沒有風險。」

  大家都倒吸一口涼氣。劉婷分析的入骨三分。九一八事變之後。楊虎的淞滬警備司令被撤銷。取而代之的是蔣系和汪系都能接受的粵系中親蔣的陳樞銘。上海防務亦由十九路軍負責。按照蔣介石的作風。打起仗來肯定先消耗雜牌軍。十九路軍肯定不當這個冤大頭。如此一來。上海必失。

  死一般的寂靜。半晌。李耀廷才道:「說到底。英美是不會為了中國人和小日本撕破臉的。上海完了。」

  樓梯聲響。雙喜上來報告:「陳主席。唐記者來訪。」

  「請。」陳子錕旋即前往書房會客。

  唐嫣的氣色不是很好。急火火道:「我丈夫被巡捕房抓了。我知道你和程子卿很熟。能不能幫個忙。」

  陳子錕道:「你丈夫是誰。」

  「他叫魯平。是個文人。平時幫雜誌寫點文章。以稿費為生。」

  「不對。他真名叫麥平。是地下黨。」陳子錕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