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劉媖照顧侄子陳光,陳嫣很放心,她臉上的傷還沒好,就被行署派車送往龍陽的麻風村,說是專車護送,其實還不如說是押送。♙♜ ❻9丂ʰ𝔲𝓧.𝓒Ⓞ𝐦 🐙👽
在離開之前,陳嫣用整夜時間寫了一份給陳光施以心理輔導的方法,這孩子目睹父母之死,受了強烈的刺激,大腦會自動屏蔽這段回憶,不然會導致更深層次的傷害,解決之道唯有讓他徹底放棄之前的記憶,重新塑造一段成長曆程,換句話說就是洗腦。
「從此就沒有陳光這個人了,他就是你和張廣吟的兒子,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漸漸康復。」陳嫣鄭重的將侄子託付給了劉媖。
「知道了,你少說話,臉上傷沒好。」劉媖握著陳嫣的手,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麻風村那是令人談虎色變的所在,和一幫行將就木,形同鬼魅的人生活在一起,還有沾染上麻風病的極大可能,這是多麼恐怖的事情啊。
「瞅個機會,跑吧。」劉媖低聲道。
陳嫣搖搖頭:「這是一個瘋狂的國家,已經沒有淨土,麻風村的人雖然樣貌不堪,但心靈遠比外面乾淨。」
「你要小心啊,一路順風。」劉媖灑淚道別,陳嫣上了行署的吉普車,慢慢在雨中開遠了。
回去之後,劉媖帶陳光到派出所改名。
「這孩子從今以後跟我姓劉,叫……就叫劉念北吧。」
……
行署專員辦公室,楊樹根接到公安局打來的電話,向他匯報說陳光被一個叫劉媖的人收養了,而且改姓劉了。
「亂彈琴,陳光是反革命後代,是要受到嚴格監控的,誰讓你們給他辦理的收養手續,誰讓你們給他改姓名的!」楊樹根大怒,嚴厲斥責對方,他知道劉媖是劉婷的小妹妹,陳家的親戚,陳光絕不可讓她收養,任何能讓陳嫣舒心的事兒他都不允許發生。
對方唯唯諾諾,答應立刻就辦,楊樹根這才撂了電話,對秘書道:「準備汽車,我要去南泰調研樣板戲匯演項目。」
外面又開始打雷了,乾打雷不下雨,天氣很古怪。
小李將伏爾加擦拭的一塵不染,玻璃閃亮,接到秘書指示後把車開到大樓門口,看到楊專員下來,趕緊拉開車門,楊樹根坐在後排,秘書坐副駕駛,小李一溜小跑回到駕駛座位上。
隨行的兩輛嘎斯69吉普車也準備好了,三輛車慢慢開出行署大院,忽然令人驚異的一幕出現了,一顆直徑估摸著有三十厘米的橙紅色火球從天而降,在地上還彈跳了幾下,然後開始橫向移動,徑直從伏爾加開著的窗戶竄了進去,然後從另一側車窗跑了出去。
小李反應迅速,一腳剎車停下,兩輛嘎斯也跟著停下,秘書回頭看去,楊專員正襟危坐,雙眼平視前方,淡定無比。
「楊專員,沒事吧。」秘書問道。
楊樹根不答話,如老僧入定一般。
秘書有些害怕,等了片刻,楊樹根還是紋絲不動,於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楊樹根還是不動。
嘎斯吉普車裡的隨行幹部下了車,連同路過的群眾都走過來圍觀,將伏爾加團團圍住,秘書下了車,打開車後門,伸手去拉楊樹根。
楊樹根整個人歪倒下來,秘書大驚,一試鼻息,早就沒了進出氣,不過身體還是溫熱的。
「快送醫院!」秘書急的哭腔都出來了。
幸虧車隊還沒出城,距離醫院不到三公里,小李油門踩到底,秘書在後面扶著楊專員,風馳電掣開到醫院急診樓下,嘎斯吉普車緊跟著也到了,隨行的保衛幹事和秘書一起將楊樹根抬進搶救室,命令值班醫生,不惜一切大家也要講楊專員救醒。
醫院是反革命學術權威橫行的重災區,有點真材實料的醫生早關進牛棚改造去了,急診科值班的醫生是一個醫學院沒畢業的紅衛兵學生,造反鬧革命那是行家裡手,治病救人就有些外行了。
不過該做的門面功夫還是會做的,氧氣面罩、腎上腺素、心臟起搏器,樣樣都用上,煞有介事的,行署一幫工作人員都擠在搶救室里看小醫生的表演。
忙乎了一陣後,小醫生再試試楊樹根的脈搏和心跳,依然沒動靜,他沒招了,兩手一攤道:「我已經盡力了。」
「不許停,繼續搶救。」秘書喝令道,匆匆出門上樓去找醫院書記,書記是造反派出身的政工幹部,去年還是醫學停屍房的工人,醫學上的玩意狗屁不通,但在醫院耳濡目染的久了,好歹知道問一句病人是怎麼發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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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天上掉下來的火球打到了。」秘書也很難解釋那個火球究竟是什麼東西。
書記披上白大褂,帶著一幫半瓶子醋匆匆下來,急診醫生正拿著起搏器在楊樹根胸前電的啪啪響呢。
「我來。」書記箭步上前,趴在楊樹根胸前聽了聽,嚴肅無比道:「輸液,青黴素三十萬單位。」
一幫人跟著瞎忙乎,學著真醫生的派頭給已經死去的楊樹根施救,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人已經死了,但該做的事情一件不能少,不搶救他五六個鐘頭,怎麼顯得敬業呢。
各路人馬陸續趕到,地委書記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活楊樹根同志,李翠在搶救室外面哭天抹地,一幫蒙古大夫在裡面賣力表演,地區公安處的刑偵專家詢問了司機和秘書,做了詳細的筆錄。
「這很可能是一起有預謀的暗殺行動。」地委書記做了指示,「公安機關一定要儘快破案,徹底清查本市的反革命分子以及潛伏敵特,還人民一個朗朗乾坤。」
一直搶救到深夜,終於宣告放棄,楊樹根死亡。
究竟死因是什麼,沒人知道,因為李翠不讓解剖屍體。
不過風言風語已經傳遍了全城,楊樹根是被天上降下來的雷活活劈死的!這人造孽太多,引發天譴,雷劈到汽車,司機和秘書都沒事,就死他一個人,可見確實是天譴無疑。
謠言傳的比最高指示還快,南泰鄉下也開始流傳楊專員的死因,說他是五雷轟頂而死,死的時候外觀跟正常人一樣,一碰就化成了灰燼,傳的是有鼻子有眼,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楊樹根就是個白眼狼,陳家對他多好,收養他,花錢供他上學,他得計了就死命禍害人家,這樣的畜生,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哩。」知道當年內情的老人這樣說。
省委接到了通報,派遣省廳刑偵專家下北泰調查楊樹根離奇死因,這回李翠攔不住了,楊樹根的屍體被擺在水泥池子裡,來了個大開膛。
肚皮被劃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楊樹根外面看起來沒有任何傷痕,內臟全都焦黑熟透!
刑偵口的人解決不了這個事兒,必須請科學家出面才行,於是省科委,江東大學物理系派了幾個專家下來,調查現場情況,聽取證言,最後在地委聽證會上,一位為破此案,專門從牛棚里放出來的老教授道:「這是球狀閃電,民間俗稱地滾雷,是一種奇特的自然現象,當雷雨天氣突發時,帶電雲層離地面很近,地面又有一些物體產生感應電荷,兩者之間形成放電,產生了球狀閃電,容易對人員財產造成傷害。」
公安處的人皺眉道:「為什麼表面無傷,內臟全熟呢?」
老教授推了推眼鏡道:「根據弦理論,這是因為球狀閃電在作無規則運動時,弦的能量由於壓差而在某一物體上散發的結果,前提是該物體正好處於壓差地帶,由於該物體結構聯繫的連續性而使得整個該物體成為弦能量散發的集中點……」
大家聽得頭昏腦漲,眼皮打架,可以確定的是,這是自然災害導致的非正常死亡,因為是在出差路上遇險,所以楊樹根被評了一個妥妥的革命烈士
人一死,茶就涼,楊專員下達的口頭指示誰也不當回事了,陳光順利改名為劉念北,戶口本上顯示是劉媖的兒子,他的病情也在心理輔導下漸漸康復,只是將來不再會記起親生父母。
……
陳嫣抵達了地處龍陽縣偏遠區域的麻風村,當地人對這個地方極其恐懼,方圓十里沒人敢進,不通電,不通郵,連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都不敢去這地方。
押送車輛不敢前行,當地村幹部也不敢送陳嫣進去,指著路邊一塊石碑道:「過了這塊石頭,就是麻風村的地界了,俺們就不送陳醫生進去了。」
陳嫣背起行囊,義無反顧的走進了這塊死亡之地,這裡鳥語花香,風景秀麗,有山有水,步行了一個小時後,眼前出現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土坯房,茅草頂,小橋流水,大樹參天。
村子裡住的全是麻風病人,一個個奇形怪狀,醜陋如妖怪,但這裡沒有標語,沒有主席像,沒有無處不在的革命歌曲。
「比起外面的世界,這裡倒也不算差,我的後半生就在這裡度過了。」陳嫣心中暗道,從容卸下了行囊,對聚攏過來的麻風病人道:「我叫陳嫣,是政府派來照顧你們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