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分配工作

  陳北退伍,踏上歸途,乘火車回江東老家,火車行駛在東北茫茫曠野中,鄰座的小男孩忽然探頭出去,指著天邊大喊:「飛機拉煙,」

  天上有一個銀色的小點,後面拉出長長的白色尾煙,是噴氣式戰鬥機特有的景象,陳北知道那是米格十五在訓練,他多麼想飛一次噴氣機啊,可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6❾Ŝ𝓗ⓤˣ.ⓒσⓜ 🎉🏆

  「叔叔,你是空軍麼,」小男孩扯著陳北的褲管問道,陳北雖然退伍,但依然穿著空軍的制服,綠上衣,藍褲子,大檐帽上有飛翼紅星。

  「叔叔現在已經不是空軍了,」陳北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

  「為啥,」小男孩繼續問。

  「叔叔退伍了,」

  「啥叫退伍,」

  「就是不當兵了,」

  「為啥不當兵了,叔叔你不想去打美國鬼子麼,」小男孩不依不饒,問個不休。

  旅客們都抬眼看著陳北,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納悶,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年輕人踴躍參軍,抗美援朝,這個空軍幹部怎麼反倒退伍了呢,難不成是個怕死鬼。

  小男孩的父親看到陳北褲腿處露出的一抹金屬色,明白這是一位光榮的殘疾軍人,急忙把孩子拉回來,誠懇地說:「同志,對不起,孩子胡說八道,別和他一般見識,」

  陳北笑笑:「沒關係,」

  從東北到江東,火車坐了四天三夜,陳北風塵僕僕的出現在省城火車站出站口的時候,天才蒙蒙亮,一盞昏黃的路燈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因為沒通知家裡,所以沒人來接,他背著行囊,一步步往家走。

  黎明的街道上空曠無比,偶有車輛經過,走了半小時,到了楓林路家裡,門衛還在睡覺,陳北就沒打擾他,把背包放下,在門前台階坐到天亮。

  官邸大鐵門打開的時候,門衛才發現是少爺回來了,驚得語無倫次:「大少爺你你你,你咋不敲門哩,」

  如今的陳公館不比當年了,解放前足有一個加強營的衛兵駐守,日夜執勤不斷,晚上還加雙崗,現在卻只有一個年過花甲的門衛,省公安廳警衛處倒是給派了一個班的戰士,被陳子錕給退了,說是新中國了,不用防著誰了。

  「不礙事,怕吵著家裡人,」陳北笑呵呵道。

  進了家門,親人們都剛起來正吃早飯準備上班,見到陳北歸來無不欣喜萬分,夏小青最高興,噓寒問暖,上下打量,生怕兒子哪裡卻缺點什麼。

  「你這是回來探親還是什麼,」陳子錕發覺兒子神情有點不對勁,立刻問道。

  「出了點事,空軍讓我轉業回地方了,」陳北坦然道。

  家裡人都一怔,夏小青隨即道:「回來就好,」

  姚依蕾也趕緊附和:「對對對,回來就好,轉業回地方是好事啊,」

  陳子錕知道這裡面必有隱情,讓陳北趕緊坐下吃飯,吃好了先去洗個澡睡一覺,有事回頭再說,又讓大伙兒該幹啥幹啥去。

  陳北吃了飯洗了澡,卻並未補覺,而是來到書房向父親匯報,陳子錕秉承以前的習慣,在官邸辦公,基本不去省府大樓。

  父子面對而坐,陳子錕給兒子一支煙,陳北有些驚詫,還是接了。

  「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子錕道。

  於是陳北一五一十將去北方後的經歷到來,最後嘆息道:「我猜不透這世界如何一切都是扭曲的,我見義勇為救下的女子竟然委身色狼,被我打成腦震盪的老毛子卻又仗義執言救了我,反倒是我忠心效力的組織,不分青紅皂白把我處理,要不是礙著父親和蘇聯人的面子,恐怕都要槍斃我,」

  陳子錕道:「你的少年和青年時期在美國長大,處世邏輯不適應國內,解放前你有父親和乾娘罩著,就算把天戳個窟窿也無妨,如今的天已經變了,你平日言行舉止就已經引發別人的不滿了,再加上引起這麼大的損失,不是你的責任,也變成你的責任了,我當初說過,你駕機歸來,未必是對,你現在懂了麼,」

  陳北沉默片刻,道:「經國先生說,我們陳家就像明末鄭家,我是鄭成功,您是鄭芝龍,他說的對,如果我留在台灣,就不會斷腿,不會受排擠……」

  陳子錕搖搖頭:「非也,你還年輕,不懂政治,鄭芝龍降清,未必就是錯,他知道福建必不能守住,海外也難立足,滿清給的誘惑夠大,所以才一分為二,來個雙重保險,只不過他算的精細,抵不過滿清耍賴,菜市口把一家老小都斬了腦袋,」

  陳北一驚:「父親,您說咱們家會不會……」

  陳子錕道:「你想多了,共產黨與滿清不同,仁義寬厚,一言九鼎,我們家是安全的,」

  陳北覺得父親說話的表情有些言不由衷,心裡不由感嘆,當年那個英明睿智,有著鋼鐵般意志的父親已經漸漸老去,變得謹小慎微了,縮手縮腳,連真心話都不敢說了。

  「好了,你去休息吧,工作的事情,慢慢再考慮,」陳子錕道。

  →

  ……

  陳家底子厚,養幾個閒人沒問題,但陳北年富力強一個小伙子,整天在家吃閒飯也不好,他強烈要求參加工作,按說他是空軍正營級幹部轉業,可以優先分配到政法機關,比如公安局什麼的,但陳子錕一句話就給否了。

  「小北這孩子太正直,太善良,不適合去那兒工作,」

  省城雖然大,但還不如北泰發達,有大量的工業企業,陳北決定到江北聯合機械公司去上班,這回陳子錕倒是同意了,親自打了電話進行安排,自然一切順利。

  就在陳北即將奔赴新的工作崗位之際,陳南放暑假從上海回來了,他在復旦大學上三年級,已經開始做社會調查工作,談起上海的見聞,那是眉飛色舞,興奮無比。

  「你們知道麼,解放前的大惡霸,黑社會頭子黃金榮,現在大世界門口打掃衛生呢,人民政府網開一面,沒有殺他,真是太便宜這個壞蛋了,要我說,那些什麼青幫大佬,全都得槍斃,」陳南興沖沖說道。

  陳子錕說:「小南,你爸爸我就是青幫通字輩老頭子,是不是也要槍斃啊,」

  陳南立刻紅了臉:「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那些罪大惡極的……」

  陳子錕道:「你大學都要畢業了,也要有點自己的見解,舊社會人民貧苦不堪,受政府和洋人的雙重欺壓,加入青幫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飯吃,抱團取暖,幫會確實有很多敗類存在,但在那個時候還是有進步和積極的存在意義的,孫中山先生從事反清事業,不就是主要依靠會黨力量麼,就拿你爸爸我來說,我既是青幫一員,又是光復會員,雙重身份,很難界定黑與白,」

  陳南道:「我知道錯了,以後遇事會辯證的看待,分析,」

  陳子錕道:「好了,你李叔叔最近怎麼樣,」

  陳南道:「李叔叔把名下的兩棟房產和一處夜總會捐給了政府,鎮反工作開展時,他配合公安局抓了不少隱蔽的特務和壞分子,陳毅市長還親自接見了他,和他握手呢,」

  陳子錕心道這個李耀廷倒是明智的很,到底是受自己多年薰陶的兄弟啊。

  又問陳南關於畢業後的去向問題,他早有準備,說有兩個打算,一是留在上海從事新聞事業,二是回江東從事教育事業。

  陳南說:「最好的打算是留在上海當記者,不過有一定難度,爸爸你不是認識唐阿姨麼,讓她打個招呼就好,」

  「哪個唐阿姨,」陳子錕立刻想到了當年故人。

  「就是唐嫣阿姨啊,她至今單身呢,在報社當總編,還兼著市委宣傳部的職務,是上海灘報界的重量級人物,」陳南人小鬼大,知道父親和這位唐阿姨有一腿,略帶狡黠的笑著說。

  陳子錕道:「都新社會了,怎麼能搞以權謀私走後門的路子,你要是有能耐就去面試,沒能耐就回江東來,爸爸給你安排工作,是進江大當老師,還是進報社當記者都隨你,反正我是不會給唐阿姨打招呼的,」

  陳南垂頭喪氣,只得作罷。

  吃過晚飯後,陳南找到母親劉婷訴苦:「爸爸一直最不疼我,也不關心我的工作,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劉婷勸他:「別胡思亂想,爸爸對你要求嚴格是為你好,那個唐阿姨不是好人,你少和她來往,不然給家裡帶來麻煩,媽也護不住你,」

  陳南道:「為什麼,唐阿姨人很好啊,她到我們學校做過報告的,她是一個很堅定的無產階級新聞戰士,」

  劉婷道:「老一輩的事情你不清楚,反正少和她來往,」

  陳南說:「知道了,」心裡卻說,不讓我來往,我偏要去找唐阿姨。

  ……

  陳北在家修養的這段時間,陳嫣又幫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對方是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女護士,家庭條件一般,人長的很漂亮,雙方在人民公園見面相親。

  兩人漫步在公園林蔭道上,女護士偷眼觀察陳北的右腿,走路基本上看不出殘疾,心中滿意,輕啟朱唇問道:「聽陳醫生說,你是營級幹部,」

  「嗯,」

  「那轉業到地方是正科級還是副縣級,」

  「不清楚對應關係,」

  「聽說你家有小轎車,」

  「是省政府配給我父親的,」

  「聽說……你的腿有殘疾,」

  「是的,右小腿安裝了假肢,」

  「因公致殘,應該每月有補貼的吧,」

  陳北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忽然站住:「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

  轉臉就走,留下女護士羞怒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