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臨戰前夜。僥倖心理還是占了上風。他判斷日本人和以前一樣。只是虛張聲勢而已。為表示誠意。他下令拆除北平市內準備巷戰的沙包街壘。與日方展開談判。對廬山堅決抵抗的電令置若罔聞。
如今一切都晚了。左膀右臂盡失。佟麟閣趙登禹戰死。南苑失守。十萬敵軍大兵壓境。關東軍自熱河北來。朝鮮軍川岸師團南來。河邊旅團東來。還有第五師團和海軍向天津進攻。二十九軍雖有十萬人馬。但是對整個華北來說。兵力還是捉襟見肘。力有不逮。
北京是座古城。城牆高大寬厚。若是在古代還能憑城牆據守待援。但是庚子之戰八國聯軍已經證明。城牆在洋槍洋炮面前毫無作用。平津無險可守。死戰的話。唯一的結局就是被包了餃子。連帶著老百姓也跟著遭殃。
萬分痛苦中他作出抉擇。放棄北平。向保定退卻。茫茫夜色中。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乘車離開了北平城。回望夜幕下雄偉壯麗的前門樓子。他愴然淚下。
宋哲元走了。大批二十九軍的敗兵陸續退到城內。可等待他們的卻是向保定集中的命令。林文龍和他的同學們穿著軍訓的服裝混在敗兵隊伍里慢慢前行。道路兩旁擺著西瓜和大餅。那是北平父老捐出來給將士們吃的。餓壞了的士兵吃了大餅。啃了西瓜。一個個沉默不語。
老駱駝對林文龍等人道:「學生。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就此別過了。趕緊回家去吧。外頭亂。」
經歷了血與火的大學生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人提報效國家的事情。
林文龍默默走了。在半路上他把灰布軍裝脫下來丟進了溝里。
……
紫光車廠的小歪子今天出早班。大清早天還沒亮他就出車了。拉著四盞電石燈的洋車小步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忽然覺得有些異樣。路邊似乎扔著什麼東西。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是幾支破槍。
他不敢撿。忐忑不安的繼續前行。往日人氣頗旺的賣舊貨的鬼市今天竟然沒有人。隱約能聽見一陣陣整齊的腳步聲從南邊傳來。
小歪子拉著他的洋車。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中央。兩旁的水月燈發出慘白的光。照亮了他的禿頭。他的正前方出現了一面張牙舞爪的旭日旗。然後是排成縱隊的日本兵。略帽下遮陽簾忽閃忽閃。刺刀如林。那麼長的隊伍。除了腳步聲竟然沒有任何雜音。肅殺之氣四下蔓延。
小歪子嚇得兩股戰戰。拉起洋車掉頭就跑。往日裡從沒跑得這麼快過。一路奔回紫光車廠。砸開大門跌跌撞撞進去。上氣不接下氣道:「不好了。壞菜了。」
寶慶起的也早。納悶的看著他:「咋了。跟丟了魂似的。」
「小日本進城了。從永定門進來的。老長的隊伍。足有上萬人馬。」小歪子氣喘吁吁。
寶慶傻了眼。呢喃道:「不能夠啊。二十九軍不是還在麼。」
冀察政務委員會辦公室里。電話已經無人接聽。遍地都是紙張。汽油桶里盛滿了文件焚燒後的灰燼。
紫光車廠關門了。寶慶準備的大水缸終於派上用場。填滿了磚頭瓦塊堵在門口。家裡儲備著糧食清水。應付幾個月不成問題。
一家人躲在房子裡戰戰兢兢。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時候可沒少禍害百姓。日本人更不是好東西。惹不起。咱躲得起。
就這麼過了一天。沒人來砸門。寶慶和杏兒稍微安心了一些。可到了第二天。車廠大門就被敲響了。嚇得兩人戰戰兢兢。以為是日本鬼子上門搶劫。
「寶慶。是我。你王叔。」外面傳來王巡長的喊聲。
寶慶壯著膽子來到門口。隔著門板問道:「王巡長。啥事。」
王巡長道:「我還問你啥事呢。咋把門關了。一天沒見出車。我還以為出事了呢。」
寶慶道:「這不是日本人進城了嗎。我擔心……」
王巡長道:「甭擔心。日本人也吃人糧食。也得坐洋車。趕緊把門開了。生意做起來。」
寶慶道:「那啥。我歇兩天不成麼。」
王巡長道:「還真就不成。上面發話了。北平所有鋪麵廠子。必須開張。要不然罰款拘人。是開張。還是交罰款。你看著辦。」
寶慶道:「上面是誰。」
王巡長道:「是北平地方治安維持會。警察局歸他們管了。上面發話。說商店不開門。街上沒車輛。影響日中和諧。」
寶慶沒轍。只好把車夫們召來。開張營業。這幾年生意越來越差。廠里就剩十來輛洋車了。為了生計他自個也得拉車跑活兒。
拉著洋車出去轉了一天。沒什麼生意。街上人很少。大毒日頭當空照。狗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正陽門火車站上。插著一面日本膏藥旗。
這北平。從此便不是中國人的北平了……
寶慶步履蹣跚的走著。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停問自己。難道從此就要亡國奴了麼。連客人叫車都沒聽見。
「膠皮。」一人在路邊高呼。寶慶夢醒。急忙拉車過去。走近一看原來還是老朋友李俊卿。
李俊卿早已不是當初華清池小澡堂子的搓澡工了。現如今人家是北平城的名流。和寶慶的交往也早就斷了。不過見面還是客客氣氣的。
「喲。寶慶哥。是你啊。」李俊卿笑呵呵道。他穿一件玉白色的長衫。戴著草帽和墨鏡。拿著摺扇。風流倜儻一塵不染。
寶慶道:「李先生有日子沒見了。您這是上哪兒去啊。」
「去新華宮開會。這大熱的天。拉車的都趴著了。走了一路都沒碰見洋車。」李俊卿看起來氣色不錯。
新華宮就是以前的總統府。中南海皇家園林。不知道現在誰在那住著。寶慶也不關心那個。請李俊卿上車。一路拉著他過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儘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到了地方。李俊卿掏了一枚大洋給他。寶慶說啥沒要。拉著空車走了。
李俊卿笑笑。進了新華宮大門。門口警察檢查了他的證件。立刻敬禮。
這兒是北平地方治安維持會的所在。老北洋舊人江朝宗擔任會長。碰巧他和李俊卿相熟。變拉他一起下水。為日本人幹活。
來開會的除了李俊卿還有幾十個人。都是北平二三線的社會名流。一個個長袍馬褂打扮隆重。主持會議的是一個日本大佐軍官。商討話題是如何儘快組建華北臨時政府。
……
平津淪陷的消息傳到北泰。陳家人無不憤慨憂慮。姚依蕾的姨媽一家尚在天津。林文靜的弟弟不但滯留北平。還在南苑軍訓。聽說南苑血戰死了不少人。她茶飯不思。擔心弟弟安危。
陳子錕在南京主持工作。家裡只有女人們當家作主。雖然平津淪陷。但是交通尚未阻斷。林文靜想回北平尋找弟弟。被姚依蕾制止:「華北兵荒馬亂。你一個女人家去了能有什麼用。出了意外。我們更擔心。萬一被日本人抓了。不是給老爺添亂麼。文龍二十多歲了。能照顧自己。再說。我堂弟也在北平。他們肯定會互相照應。你就別擔心了。」
上海。日本海軍蠢蠢欲動。他們效法盧溝橋事變。以一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失蹤為由。布防閘北。八月九日。兩名日本海軍陸戰隊在虹橋機場挑釁時被擊斃。四日後。也就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點五十分。第二次淞滬戰爭揭幕。
開戰次日。中國政府發表《自衛抗戰聲明》。軍委會組建第九集團軍。仍以張治中為總司令。負責淞滬抗戰。當天。日本飛機轟炸杭州南京。被空軍第四大隊高志航等擊落十八架。戰果卓著。這一天。從此成為中國空軍節。
九一八以來。中國第一次以強硬姿態面對日本。舉國上下空前團結。山西閻錫山。桂系李宗仁、四川的劉湘。雲南的龍雲都表示堅決擁護中央。抗戰到底不懼任何犧牲。
同時。陝北的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華南的共產黨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
各地人民捐款助戰。海外僑胞更是不甘人後。短短時間內捐款即答三百萬之巨。
全國的軍隊都動員起來。陝西、山西、雲南、貴州、四川、廣東。各省各處。軍隊雲集。穿著草鞋。背著行李。向著華北。向著上海進發。
江東省城大校場。一萬名精銳將士整裝待發。他們是江東省警備司令部麾下新編師。由原江東軍九十九軍。江東陸軍軍官學校1937屆畢業生組成。一水的德式裝備。鋼盔、牛皮綁腿。毛瑟24式步槍。大皮鞋擦得鋥亮。
江東省警備司令陳壽。新編師師長陳啟麟。省主席閻肅。還有特地從南京趕來的航空委主任委員陳子錕。都站在台上檢閱部隊。士兵們列隊通過主席台。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寫滿了義無反顧。
劉婷的弟弟劉驍勇就在隊列之中。他是中央軍校江東分校的應屆畢業生。掛陸軍准尉軍銜。挎著盒子炮雄赳赳通過主席台前方。領隊一聲喊:「向右看齊。」無數雙眼睛齊刷刷轉向主席台。
台上的軍官們紛紛舉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向將士們還禮。站在陳子錕身後的劉婷看見了隊列中的弟弟。心口一陣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