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麼的,隊正看周仲英越來越不順眼:這還他娘的鐵膽周仲英,完全是沙膽英嘛!侯爺當初也不知道是怎麼看上他了,還給他起了這麼一個綽號,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人雖然是自己的上司,可卻是指望不上了。
隊正覺得不再請示周仲英,否則今天說不定這二十多個兄弟都要丟在這裡了。
他不客氣地反駁完周仲英之後,就問那個巡檢:「怎麼,你以前沒有殺過人,就不能自己動手?」
那巡檢有點尷尬:「我巡檢司雖然負責緝拿作奸犯科之輩,可行刑自有劊子手。我這個巡檢是襲的職,手上卻沒有粘過人血。這一旦動起手來,該朝什麼地方下刀來得爽利都不知道。我看各位都是剽悍之士,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大約是打老了仗的人,故爾過來求懇。你們和他們卻是不一樣的……」
說完話,就朝其他亂糟糟的士兵看了一眼。
「廢話,咱們自然同其他人不一樣。」隊正有點得意:「想我寧……」想了想,自己今天如此狼狽,卻是不好報上寧鄉軍的名號給侯爺丟人。
就道:「這樣,你將犯人牽來。這殺人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要知道法子,一旦動起手來,就不覺得有什麼了。我教你。」
「這個……」聽說要教自己殺人,巡檢面上色變。
隊正:「怎麼,不敢。嘿嘿,這江北已經變成大戰場,你不會殺人,難不成等著韃子的刀砍到腦袋上,連還手都不會。」
巡檢:「說得對,今日說不得要請教各位了,我這就去帶犯人。」
不片刻,那巡檢就將一串犯人牽了過來。
隊正走上前去,一腳一個,將犯人逐一踢翻在地,又讓手下將他們看住。抽出一把刀子遞給巡檢,又指這一個犯人的脖子道:「看到沒有,這裡是人的頸動脈,也不用太大力氣,只需輕輕割破,就沒救了。」
見他亮了刀子,十幾個犯人大驚,同聲哀告,磕頭如搗蒜。
周仲英心中不忍:「還是先問問他們所犯的罪,看能不能赦免了。」
巡檢倒也麻利,接過刀子在一個犯人的脖子上一划,噗嗤一聲就有一股血柱子標了出來,碰得周仲英滿臉都是:「這人犯了花案,人品低劣,死有餘辜。」
被熱辣辣的人血打在臉上,周仲英眼前全是紅色,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耳邊不斷傳來那巡檢的聲音:「這人攔路搶劫,乃是累犯,罪在不赦。:」
「這人虐待家中老母,為禍鄉里,死!」
「慣偷,殺!」
……
眼前終於能夠看到東西了,卻見那巡檢已經殺發了性,一刀一個,轉眼將放到了一片囚徒。
「好,好漢子!」眾寧鄉軍士兵一陣喝彩。
「巡檢,看不出你倒是個膽壯之人。哈哈,某有些喜歡你了。」隊正哈哈笑著,用手不住拍在那巡檢的肩膀:「等下見到建奴,希望你也同樣勇猛。」
那巡檢笑道:「把這刀子給我吧,我也看得明白,這包圍圈裡的人今日是一個也活不成的。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一個韃子陪葬。」
「好漢子,我等皆有此念,等下就隨咱們一起衝鋒吧!不過,這刀卻不能給你。」隊正搶回來短刀。
巡檢:「怎麼了?」
隊正將已經自己的腰刀抽出來遞過去:「給你。」
巡檢大喜:「多謝,多謝。」
他揮舞了一下腰刀,看到上面的銘文,吃了一驚:「崇禎十五年揚州孫氏,你們是寧鄉軍?」
「正是,別喊,咱們今日落到建奴的口袋裡,估計是活不成了,怕是要給孫侯丟人了。」
看到大家點頭,他一臉的激動,低聲道:「今日能夠同寧鄉軍的好漢一道死在沙場上,乃是我無上榮耀。」
……
剛才那巡檢殺人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殺人了」然後,就有好事者圍過來看熱鬧。看到那麼多囚徒逐一倒在地上,兩腳亂蹬,看客甚至高興地鼓起掌來。
若不是有寧鄉軍士兵死死攔著,百姓還真要湊到跟前看個過癮。
說來也怪,這一次殺了這麼多人,周仲英卻不害怕了,也沒有噁心的感覺。他只感覺一陣悲哀,這些百姓啊,等下都要在建奴刀下變成亡魂,等下又和地上的這十幾個犯人有什麼區別。可即便在這種惡劣的情形下,他們還是興高采烈的過來看希奇。
除了悲哀,周仲英還有就是麻木。
完全徹底地麻木了,心臟再不像先前那麼蓬蓬亂跳,手腳也沒有知覺。
「走吧,路還遠。」有一個戰士扶起周仲英。
雨水還在下,還在下,好象下了一萬年那麼久。
地上已經變成了泥澇,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每走出一步都要費去很多力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眼前的人影少了許多,前方是一條蜿蜒的小河。
原來,他們走了半天,又回到東南面那條河邊。
河不寬,也就十餘丈,岸邊生得綠油油的蘆葦,嚴格說來,應該是一條灌溉渠。
水不深,估計也就沒過人腰。
從遠處看過去,河水裡還飄著屍體。一隊大約好幾百建奴穿著白色的鎧甲,拉出長長的一線,提著弓立在渠邊。
有建奴先前大約是殺得不過癮,還提著弓朝河水裡的屍體射擊,哈哈的笑聲隨風傳來。
還有建奴跳進冰涼的河水裡,用刀割著死人的腦袋,堆在岸上。
沒有接到上頭的命令,這幾百建奴也沒急著過河,就把住這一片淺灘。
見敵人如此兇殘,眾人都氣得眼睛噴火。
見周仲英等人馬過來,河那邊的建奴同時發出一陣喧譁,開始列隊,有人已經解下了身上的弓,又將箭壺放在地上,把羽箭一支支插在腳邊的泥土裡,以方便拾取。
隊正:「先停下來,歇一會兒,這條河不寬,敵人的箭也就一百步射程,等下大家一口氣衝過去。臨敵不過三發,不能停留,一停下,就要被人像打兔子一樣殺光。」
「得令!」眾人同時發出一聲喊,同時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口起喘起氣來。
隊正又道:「今天的雨不下,不錯,不錯。」
那巡檢好奇的問:「隊正,怎麼就不錯了?」
隊正回答說雨一下,敵人的弓弦就會鬆弛,射出來的箭也沒勁。還有,一下雨,箭杆子上用來粘尾雨的膠水就會脫膠。否則,等下能夠衝過去幾個鬼才知道,這是老天爺都在幫咱們啊!
寧鄉軍的軍械管理制度嚴格,這二十來個士兵出差的時候只帶了火槍、腰刀,卻沒有穿鎧甲。一來是不打仗,沒有必要,二是這玩意兒實在太沉,帶在身上也是個麻煩。
巡檢鬆了一口氣,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笑道:「和建奴刀子見刀子咱自不害怕,可如果還沒衝到跟前就被人射殺了,卻是冤枉。」
隊正:「掌牧,還有沒有吃的,將砂糖發給大家補充點體力吧!」
「好好好。」聽他突然叫自己,周仲英才從麻木的狀態中恢復了些許,機械地解下了背上的包袱。
砂糖就是紅塘,這玩意兒是高級貨色,平日裡主要用來給傷員療傷,也屬於寧鄉軍的配給品之一。平日裡都是切成小豆腐塊,以牛皮紙包裹。這次來泗州,周仲英也帶了些,以備不時之需。
正在這個時候,後面來了一群人,大約十來人,連聲喊:「叔,叔,等等我們。」
眾人回頭看去,卻是先前在半路上遇到的那群川軍的娃娃。
隊正呵呵一笑,「這群娃娃,一到咱們吃東西的時候他們就來了,鼻子比小狗還靈……咦怎麼少了這麼多?」
等到那群孩子走到跟前,一問,才知道其他人都走散了。
隊正嘆息一聲,對那群娃娃道:「前面就是建奴,咱們馬上就要打仗,你們還過來,不怕嗎?」
有個娃娃回答說:「叔,不怕,其他地方也都是建奴,反正遲早要同韃子照明,還不如跟叔你們走。」
隊正愛惜地摸了摸幾個娃娃的腦袋,叮囑:「等下我們沖在前面,你們跟著別丟了,放心,沒事的。糖果呢,給他們一點。」
包袱解開了,周仲英卻嘀咕了一聲:「都被雨淋成了湯,沒用了沒用了。」
說著,就將裡面的鷹洋一一分給眾人。
隊正惱了,徹底爆發:「我叫你拿糖果,你給銀子做甚?」
周仲英:「沒吃的了,發些錢鼓舞士氣,算我帳上。」
隊正搶過一把鷹洋扔在地上,罵道:「命都快沒有了,還要錢做什麼。」
周仲英也不還嘴,默默地揀了起來:「要活,要活下去。」
他人本瘦小,身子在泥水裡佝僂著,就好象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隊正心中突然一酸:「謝掌牧的賞,定然要奮勇殺敵,叫建奴知道咱們的厲害。準備戰鬥!」
說罷,就提起火槍,大步朝前走去。
「準備戰鬥,準備戰鬥!」所有人都吼了一聲,低頭揀起一枚鷹洋,跟了上去。
後面那十幾個娃娃兵也跑了起來。
「嗚,嗚!」河對面,悽厲的牛角號行起,建奴同時發出一聲喊,反曲弓拉圓,斜指著天空。
正在這個時候,後面響起了連天的喊殺人。周仲英等人忍不住回頭看去。卻見,正北方大約五六里的地方,有黑壓壓的人潮湧動,還有激烈的馬蹄聲。
如果不出意外,建奴已經對包圍圈裡的明朝軍民發起了總攻。用不了多長時間,所有的人都會死在敵人刀下,而敵人的主力部隊也將推進到這裡。
那才是兩面夾攻,前無去路,後有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