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錢謙益的心情除了抑鬱,確實只能用心亂如麻四字來形容。
他少年得意,十七歲就成了蘇州府生員,並在二十九歲時就中了進士,還是當年會試一甲第三,也就是探花郎。
中了探花之後授翰林院編修,這一時間的他名聲極大,無論怎麼看,只等翰林學習期一滿,就要大用。按照正常情況,怎麼也能做個部院主事或者郎中,觀政幾年,就可以大用了。無論是從年紀還是才幹看,老錢一入仕就是奔著入閣去了。
可惜就在錢謙益點了翰林這一年,他的父親去世了,只能辭職回鄉丁憂,守孝三年。
三年期滿,等錢謙益重新回到政壇,宦途還算順利。天啟元年的時候,他出任浙江主考官,轉右春坊中允,參與修《神宗實錄》。同年,浙江發生了科場舞弊案,受到牽連遭到罰俸的處分。因為牽涉進這樁案子,老錢只能黯然辭職,回到老家常熟。
在天啟四年他再度復出,以詹事府少詹事的頭銜從事編纂《實錄》的工作,因為與東林人士高攀龍、楊漣、左光斗等人交往密切,被「閹黨」列入黑名單之中。閹黨骨幹分子王紹徽根據魏忠賢的授意炮製《東林點將錄》,仿照《水滸》一百零八將的名號,把東林人士一百零八人編入黑名單,為首的是「開山元帥托塔天王南京戶部尚李三才」及「天魁星及時雨大學士葉向高」,錢謙益也名列其中:「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諭德錢謙益」。
在一場「閹黨」發動的整肅異己的政治風潮中,錢謙益革職回鄉。崇禎元年,崇禎皇帝打擊魏忠賢及其「閹黨」,發動了持續兩年的清查「閹黨」逆案的運動,為東林人士平反昭雪。錢謙益官復原職之後,很快升任禮部侍郎。
錢謙益之前的經歷真可謂是三起三落,坎坷無比,這個時候的他好不容易重回中央決策核心,加上年紀已大,自然要摩拳擦掌大幹一場,以瀉這些年的憋屈。
大約是老錢這些年不斷碰到事被免職,雖然倒霉透頂,可名望卻是養得極高,竟有東林領袖的架勢。
正好,朝廷的內閣人事有變動,實際上,崇禎一朝內閣的閣老們如走馬燈一樣換個不停,只要你稍微一點名望和才幹,基本都會列入皇帝的考察名單之後。
錢謙益的名字被列入增補內閣成員之中,而同他爭奪這一名額的則是溫體仁。
老實說,無論比智謀還是比手段,老錢都不是人家的對手。
於是,溫體仁就以天啟元年的科場舞弊案錢謙益的問題還未搞清,又說,這種德行有虧之人如何能入閣為相,讓錢謙益下不來台。
崇禎皇帝也懶得去調查當年的科場舞弊案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本就疑罪從有的原則,既然你錢謙益有嫌疑,朕是絕對不可能用的。就給了錢謙益一個革職處分,讓他滾回家去養老。
溫體仁搞掉錢謙益以後順利地進入內閣,以後又升任內閣首輔。
錢謙益再次給朝廷革職,聲望更盛,到後來簡直就是一代文宗,東林祭酒了。
這引起了溫體仁的忌憚,生怕他將來東山再起,這錢牧齋簡直就是個不死小強,下台這麼多次,次次都能重回中央決策中樞,鬼知道他什麼時候又重新做上高官,來尋我的不自在。
本著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的原則,溫體仁
於崇禎十年指使常熟人張漢儒誣告錢謙益五十八條罪狀,把鄉居八年的錢謙益逮捕入獄,錢謙益在獄中上疏申冤;並且通過親朋好友為之多方奔走,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錢謙益名聲大,有錢,又捨得花錢,就走通了司禮監太監曹化淳的路子,插手清查此案,最後下了個結論:「純系溫體仁陷害無辜。」上奏天子之後,崇禎皇帝才下令釋放了錢謙益。
不過,還是本著當年科舉弊案疑罪從有的原則,崇禎也沒有恢復錢謙益的官職,讓他繼續在常熟養老。
如今朝廷草創,乃是錢謙益等待已久的機會。在他看來,以自己的名望和資歷,怎麼著也該入閣了,這也是他以前為東林東奔西走,為潞王能夠繼位的緣故。
可結果卻是東林為了避免觸怒未來的天子和馬士英他們,以免引起強烈的反彈,把他給拋棄了。
等了這麼多年,錢謙益在老家賦閒得都快身上長霉了,如今卻等到這麼個結果,如何不讓他心中著惱著急,上火:「你……夫人又何必說這種話,為夫我如今已是心亂如麻,你就別埋汰我了。」
柳如是:「也是,這麼多人都得以起廢,獨獨少了老爺一人,確實奇怪。對了,妾身聽說這次議廢立,同老爺一樣另有一人也沒能起復。」
「哦,夫人說的是阮大鋮阮圓海呀!」錢謙益心中雪亮,柳如是雖然裝出問自己的模樣,其實朝堂里的事情,她卻是一清二楚的:「這事說起來還有一番原委。」
當下,他又將此事從頭到尾同妻子說了一遍。
原來,百官在朝堂上議起廢的時候,東林黨人又推出了故左都御史劉宗周、故刑部尚書徐石麒。劉宗周、徐石麒則於崇禎十五年因疏救姜埰、熊開元同遭革職。這二人為東林黨的元老重臣,如果能夠入朝為官,東林黨的勢力將進一步壯大。
這下子又惹惱了喜歡放大炮的劉孔昭,既然你們東林不住往朝廷里塞人,咱也不能客氣。
於是,劉孔昭就推薦了阮大鋮,叫嚷道:「故太常少卿阮大鋮才高知兵,堪任少司馬。」所謂少司馬,就是兵部侍郎。
有他率先發言,擁福派官員同聲贊同。
兵部侍郎的職位何等要緊,那可是直接掌握兵權的。
東林自然不肯答應,史可法道:「此為先帝欽定逆案,勿庸再言!」當年阮大鋮依附於魏忠賢,與霍維華、楊維垣、倪文煥結為死友,製作《百官圖》,通過倪文煥送達魏忠賢手中。同東林仇深如海。後來,崇禎皇帝登基之後打擊閹黨,定逆案,阮大鋮被判徒刑,准自贖為民。
如今的阮大成就是一個刑滿釋放的囚徒,連官籍都沒有,如何能夠做副部級高官?
劉孔昭不悅,大鬧朝堂之後才悻悻拂袖而去。
……
聽完錢謙益的話,柳如是突然冷笑一聲:「留都的君子們都說擁福派是小人、奸佞,可人家小人、奸佞還知道要以官職酬功。偏偏這些君子們使完人之後,見老爺沒有可用價值,又怕沾染上晦氣,棄之如敝履,沒得叫人齒冷。」
錢謙益見柳如是對東林不滿,正色道:「夫人不必這般說,朝中諸公也有不便之處,要顧全大局,老夫也能理解。」
「老爺真是高風亮節啊,還真將妾身說成小人了。」柳如是突然懶洋洋地說:「惟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妾身是女子,沒有那些見識,自然喜歡亂說話。依我一個婦人只見來看,即便別人沒有將老爺當人看,老爺也不必對他們客氣。依我看來,老爺你要入閣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是難事?」錢謙益精神大振,目光中滿是渴求。
柳如是:「如今,馬士英入閣之後,內有勛貴擁戴,又有從龍首功,未來天子的信任。外結強藩,只怕已是一手遮天了。妾身聽人說,馬瑤草已經上疏監國,要改內閣首輔獨攬票擬大權這個規矩。」
「有這事。」錢謙益點點頭:「馬士英上疏建議以後內閣的票擬歸次輔負責,首輔則最後決斷。」
柳如是:「將來,只怕內閣中的史憲之和高弘圖都是擺設了。老爺,你說,如果馬次輔一意要推你入閣呢?誰反對,誰同意,又有誰能反對?」
如同一道電流通過身體,錢謙益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暴了起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馬瑤草與我是敵非友,他怎麼可能推我入閣為相?」
柳如事,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老爺,妾身只是個假設。假設那馬次輔要推薦你入閣,老爺你就真的能入閣嗎?」
「夫人說笑了……不過,如今那樣,以馬瑤草的權勢,以及囤在留都城外的四鎮驕兵悍將,確實沒有人敢反對。」錢謙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