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畏懼

  一個山東軍士兵被人用繩子吊下去,將包袱提了生來。

  等到包袱送到劉澤清手頭,所有人都急忙圍了過去。

  包袱捆得很牢實,費了半天勁才解開。包袱皮是一張普通棉布,裡面是一口甚至沒有上漆的木箱,顯得很毛糙。

  按說,孫元送給劉澤清的東西不應該這麼簡陋才對。

  大家都是一臉的疑惑,劉孔和甚至還提起來搖了搖,「總兵官,裡面好象是個圓形物件,要不……派人找個僻靜地方拆開了查驗無誤再呈過來。」

  聽到他的提醒,就有一個劉澤清的兒子附和:「叔父說得對,孫太初詭計多端,鬼知道裡面放了什麼東西。如果是毒蛇、毒蟲,甚至是一窩馬蜂。父親一旦打開箱子,飛將出來,咱們可沒處逃。」

  「對,六弟說得是。聽人說,揚州鎮軍善使火器,他們軍中有個叫什麼沃二胡的,就是火器大家。所制的炮仗,簡直是神乎其技,更《水滸》里的轟天雷一樣。若是……若是……」

  「若是什麼?」有問驚問。

  那個叫六弟的人吞吞吐吐半天,才道:「若是裡面放了一顆炮彈,又以燧石引發,父親大人一時不防,一開箱,火石打火點著了引信,那可麻煩!」

  「啊!」眾人都低呼一聲,「倒是不能不防。」

  劉澤清也有些猶豫,還沒等他說話,後面的劉春就冷笑一聲:「孫賊雖然可惡,卻也是條好漢,可從來沒使過這種手段。孫元可在對面瞧著呢,若是咱們連口箱子也不敢打開,豈不丟人。」

  真是笑話了,還毒蛇、毒蟲,炸彈,演義書兒讀多了?

  說罷,他就伸出手,猛地掀開箱蓋。

  「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眾人都轟一聲散到一邊,就連劉澤清也是嚇了一大跳,忍不住高聲喝罵:「小畜生你在幹什麼……這是什麼……」

  話音到最後,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眾人隨著他的聲音看過去,卻見劉孔和手中捧著的木箱子裡正放著一顆這血肉模糊的人頭。

  這顆人頭顯然是剛過過火,頭髮、眉毛和鬍鬚都燒得焦了,就連下巴和頸項處的皮膚也焦黑地翻卷到邊上,露出紅紅黑黑的肌肉。

  他緊咬牙關,圓瞪雙目,顯然是在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這是誰,孫元送一顆人頭過來做什麼,想嚇誰呀?」見裡面沒有毒蛇毒蟲,也不是炸彈,有人鬆了一口氣,忍不住調笑起來:「咱們山東軍可不是嚇大的,孫太初弄這麼一出,簡直就是兒戲。」

  「人頭我等見得多了,這麼南下江淮,死在俺們手上的刁民不是犯己,嚇這麼就把我山東軍嚇住,幼稚!」

  眾人都小聲地笑起來,是啊,父親大人一向手硬,但凡有人逆了他的意,輕則斬手砍腳,重則取其姓名。劉家子弟從小就見慣了血肉,見了這顆頭顱,倒不覺得有任何不適。

  「住口!」這個時候,劉澤清突然大喝一聲,一張臉變得鐵青起來。

  然後,轉頭問劉孔和:「老二,這顆頭顱看著眼熟,你看是不是……」

  劉孔和捧著木匣子湊到眼前端詳起來,見父親和叔父如此鄭重,劉家子弟一臉驚疑地閉上了嘴巴,土圍子上的氣氛變得凝重。

  良久,劉孔和才點了點頭:「好象是。」

  劉澤清:「什麼好象是,究竟是不是?」

  劉孔和:「肯定是的。」

  見他點頭,劉澤清手上本提著一把腰刀,這個時候手不覺一松,就掉到了地上,鐵青的臉變得沒有一絲血色。他趔趄著退了兩步,喃喃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手頭不是有五千騎兵嗎,這些可都是千錘百鍊打出了的精銳啊!什麼時候就這麼被人給滅了?冶山離我們這裡才幾里路,俺怎麼就沒聽到半點風聲?」

  劉孔和:「這一戰想必非常快就結束了,就好象揚州之戰,也就是在一個照面就分出了勝負。」

  劉澤青:「完了,完了,這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俺命里怎麼就碰到孫元這個煞星了?」

  「父親大人,叔父,你們在說什麼,這人究竟是誰呀?」有一個劉家的兒子沉不住氣問。

  劉孔和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幾乎捧不住木箱:「是劉良佐,是他,孫元將花馬劉的腦袋送過來了。」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被這個消息給徹底震住了。

  就連先前還喊叫著一出去殺了孫元的劉春也是驚得無法呼吸,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反覆迴蕩:先是擊潰聯軍,又星也兼程,輕易地就斬下花馬劉的腦袋。真是狂風掃落葉啊,孫賊好生了得,真人中之龍也!

  劉澤清喃喃道:「孫元這是在向某示威啊,如果我不按照他的意思辦,下一個被裝進木盒子的就是俺的頭顱。」

  劉孔和終於支撐不住,木盒掉到地上,劉良佐那顆腦袋骨碌碌地滾了下去:「兄長,為弟想不明白,孫元和劉良佐無怨無仇,那日在揚州戰場上,寧鄉軍又沒在他手下吃什麼虧,孫太初至於下這種死手嗎?而且,得罪他的是高傑。如今高傑已經潰不成軍,孫元應該痛打落水狗才是,怎麼反去消滅了劉良佐,又來逼迫咱們就範,想不明白啊!」

  劉澤清:「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高傑已是死老虎,三五個月之內在江北也興不起波浪。福藩登基一事何等要緊,何等緊迫,孫元這人精明著呢,怎肯為了私怨在這等大事上耽擱工夫。如今,也就我與劉良佐手頭兵馬齊整,或許還有將局面翻過來的可能。孫元自然要將這種可能扼殺在搖籃里……殺了花馬劉,某就是他下一個目標。」

  說到這裡,他身子一顫抖:「沒錯,沒錯,孫元叫俺去儀真拜見福王,還說什麼既往不咎,都是謊話,他是想賺老子。只要某一去儀真,等著老劉我的就是當頭一刀。」

  「不至於吧?」劉孔和到是有些鎮定下來,道:「兄長,孫元這人珍惜羽毛,又喜歡買名,這種食言而肥的事情,他還是做不出來的。否則,傳了出去,對他名聲有損。再說,當年在山東的時候,兄長你和孫太初也有香火之情,兩家相處得也不錯啊!」

  「你懂什麼?」劉澤清不客氣地打斷弟弟的話,喝道:「不能太相信孫太初,就算孫元還顧念著俺當初和他並肩與建奴作戰時的袍澤之情,可別忘了他身後還有個馬士英。這人可是個屠夫,活脫脫的真小人。當年劉超都做他女婿了,又開城門投降,不也被馬瑤草一刀給殺了,我可不能做第二個劉超。」

  劉孔和繼續苦勸道:「兄長,孫太初之所以派人過來請你去儀真,那是因為潞王已在半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先福藩一步進了南京,他也不想再起戰端,拖延時日。所以,我覺得孫元這次過來是真心的,而不是陰謀詭計。招降劉超那是馬士英一手操持,和孫元沒有什麼關係。這次孫元親自來請兄長,老馬應該會給他面子的。再說,劉超是叛逆,人人得而誅之,兄長你卻是正經的大明朝的總兵官啊!」

  劉澤清焦躁起來:「反正某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若不給孫元一個準信……」

  「容我再想想,若我再想想。」劉澤清摘掉頭上的帽子,趴在雉堞上,緊抿著嘴唇不說話了。

  土圍子上安靜下來,風呼呼地刮著,旗子飄揚,所有人都是一臉的蒼白。

  對面的孫元好想也不著急,他甚至下了戰馬,坐在馬紮上,叫人生起一口小火爐,悠悠地品起工夫茶。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劉孔和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兄長,這麼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去孫元那裡走一趟,和他談談。」

  「這個,這個……你若是出去,被孫元害了,或者沒說對話,激怒了他,又如何是好啊?」劉澤清還是一臉的麻木:「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劉孔和知道兄長方寸已亂,低嘆一聲,閉上了嘴巴。

  劉春在旁邊看得一陣悲哀,堂堂幾萬山東軍,竟然被孫元的一百人馬逼得鎖在老營中不敢出去。父親……竟然怕成這樣,就連派個人出去談判也不敢。父親……太沒有擔待了。

  想當年,父親可是他第一個偶像。小時候,在劉春的心目中,父親就是一尊神祗。如今,偶像倒塌了。

  突然,一股怨憤之氣從心頭升起,劉春向前跨出一步,猛地朝土圍子下跳去,撲通一聲站在外面的空地上。

  「啊!」上面的人都是一陣的大嘩。

  劉澤清大怒:「小孽畜,你想幹什麼,休要妄啟兵端。」

  劉春對父親是徹底死心了,他回頭喝道:「父親大人久斷不決,兒子就替你去孫元那裡走一趟。」

  說罷,他抽出腰刀扔在地上。

  朝孫元一攤空著的雙手,大叫一聲:「孫總兵官,我是劉春,奉父親大人之命過來談判。」

  那邊,孫元坐在馬紮上,端起杯子朝劉春做出一個敬酒的肢勢,哈哈大笑:「原來是劉左都督,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