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被人用刑,可這種感覺比被人毒打一頓更難受。
寧鄉軍軍紀嚴明,加上平日訓練量也大。一天下來,大家都累得夠戧,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覺,卯時即起,又要開始新一天的整訓。
在寧鄉軍幾個月,冷英已經習慣了這種作息方式。先前被審到半夜的時候,他好幾次都差一點睡過去。在將睡未睡的時候,審問他的人突然一拍桌子大喝一聲,又或者直接用明亮的燈光在他眼前晃。
等到他醒過來,又開始反反覆覆問那些無鹽寡味的混蛋問題。
這樣一夜下來,饒得他心志堅強,也抵受不住。若再持續幾個時辰,冷英沒準就會精神崩潰。
好在天亮的時候,他被人押去一座僻靜的院子裡,直接關進一間堵死了窗戶的屋子裡。
屋子中沒有任何家什,估計已經被偵緝廠的人事先給拉走了,怕的就是人犯用家具做武器負隅頑抗,只在地上鋪了幾張蓆子。
因為堵住門窗,裡面非常黑。
冷英一進屋,整個人徹底鬆弛下來,就躺在草蓆上,就想補上一覺咳嗽。
剛一落地,身邊就有個人動了動,冷英吃了一驚,剛要躍起,旁邊那人就問了一聲:「這個兄弟看起來好生眼熟,可是將軍親衛隊的冷英冷兄弟?」
「你是……」冷英眼睛一時還沒有適應屋中的黑暗。
這個時候,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是冷英兄弟,當初我與荊然大哥吃酒的時候見過冷兄弟一面,冷兄弟,你可還記得我?」
冷英:「抱歉,我剛進屋,一時也看不清楚,敢問……」然後,忍不住苦笑出聲。
第二個聲音回答道:「冷兄弟你連我都忘記了,俺是李文明啊!」
「啊,你被……」冷英吃了一驚,突然想起昨夜被梁滿倉審訊的時候,好象聽他提起g過這人。
「沒錯,我被梁滿倉那鳥人給捉了。」
「恩,我也是被梁滿倉給拿了。」
「原來李伍長真的被捉了。」冷英聽到屋中的人不少,提高聲氣問:「房可壯房伍長在不在?」
「我就是房可壯。」身邊那人朝冷英拱了拱手。
冷英心頭更驚,忍不住又問:「那麼,苟良、黃髮、張青丘在不在?」話剛一問出口,心臟卻忍不住突突亂跳。
「在,我是苟良。」
「冷兄弟,你一進門,俺就認出你來了。」
「我是張青丘。」
「果然,果然都被捉來了。」冷英喃喃地說,感覺事情好象並不是自己暴露身份那麼簡單。這個時候,他的雙眼已經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就看到地下的草蓆上橫七豎八或坐或臥一共有五個人,將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這些人當初都是和荊然關係不錯的,其中李文明因為參與過鑄造的保衛警戒,被荊大哥列進了名單的人證,準備等回南京之後,稟告上司就要下手緝拿。至於其他四人,更偽幣案毫無關係,可就因為和荊然密切,被一併抓了進來。
這個時候,身邊的房可壯突然小聲問:「冷英兄弟,昨天咱們被審問了一整夜,聽人說你是錦衣衛小旗,被奸臣派進咱們隊伍里,想陷害孫將軍,此事可真?」
「對啊,冷兄弟,俺被審了一夜,偵緝廠的人也是這麼說的。你說說,究竟是不是啊,別害了咱們啊?」苟良也大聲地問。
冷英見自己禍及這幾個無辜的戰友,心中羞愧,正要直說。李文明突然冷笑一聲:「廢話,冷兄弟會是細作嗎?錦衣衛的番子是什麼德性你們又不是沒見過。朱玄水派進偵緝廠的幾個老錦衣,打仗不成,可成天陰陽怪氣的,就不是個男人。冷兄弟在馬牧集是怎麼打仗的你們又不是沒見到,就算是戰至最後一人,依舊咬牙堅持,不可惜命地要將死去弟兄的屍骸搶出來。這樣的好漢,能是錦衣衛嗎?你們有腦子沒有,連這事也看不明白。」
「對,冷兄弟剛進部隊的時候蔫得很,老子也是瞧不起的。可那一仗,俺服氣了。」房可壯豎起了一根拇指:「這種好漢,自然不會是廠衛混蛋。老李,你腦筋活,剛才這話說不明不白的,什麼連這事也看不明白?」
「對,李大哥你說說。」
李文明冷笑聲更大:「那我且問你們,你等是什麼出身,在沒入寧鄉軍之前,又在哪裡?」
房可壯:「李文明你說什麼廢話,我們不是一起在老天雄當了好幾年兵嗎,後來隨秦易將軍一道投奔過來的。」
苟良:「我也是老天雄出身。」
「我是老天雄。」
「我也是老天雄,跟秦將軍一道過來的。」
「啊!」突然,所有人都叫出聲來了。
李文明:「這下你們可都看明白了,這是有人要整咱們老天雄的人。」
房可壯:「整咱們老天雄,又是為啥,誰要這麼幹?」
李文明:「你們都是豬,這都不明白。咱們老天雄的資歷都老。到寧鄉軍之後,又喜歡裹團。不像邊軍、俘虜兵那麼老實。肯定是有人看我等不順眼,想整治我等,好討好上司。這人,肯定是梁滿倉這鳥人。」
房可壯:「老李,我就想不明白了,梁滿倉搞我們做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小人就是小人,小人不就是喜歡整人嗎?」李文明:「他就是幹這個的,就好象當年的東廠,不整幾個人,如果顯示出他的功績。我聽人說,偵緝廠除了刺探軍情之外還負責內務,梁滿倉這鳥人還給手下下的任務,每年得刺探多少軍情,抓多少奸細。」
「可惡!」房可壯大怒,狠狠一拍地板:「黃先生就是老天雄的人,他敢去抓嗎?」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秦易憤怒的聲音:「梁滿倉,你給老子出來,你抓了老子這麼多人,究竟想幹什麼?怎麼,還想把我也給下到大牢里。」
「什麼是你的人,我寧鄉軍都是孫將軍的人。」梁滿倉的聲音傳來,依舊是不溫不火:「今日請將軍過來,就是問幾句話,這是我的公務。我揚州鎮自有制度,還望秦將軍配合。」
這個時候,屋中眾人都撲到窗前和門前,大喊:「秦將軍,我等冤枉啊,冤枉啊!大將軍今日就要出征,難不成咱們都要被關在這裡被小人折辱,去不成開封了嗎?」
說到激動處,眾人都流下眼淚來。
「原來你們都在這裡。」秦易憤怒地大叫起來,呵斥門口的看守:「打開,把門給老子打開。馬上就要打仗,我要將我的部下都帶到戰場上去,就算是戰死沙場,也被在這裡憋死的好!」
「對對對,我們要上戰場。」屋中眾人又大聲喊叫起來。
梁滿倉:「秦將軍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老子今天就告訴你這個小人!」秦易將牙齒咬得咯吱響。
鏗鏘,外面傳了幾聲拔到的聲音,然後是護衛的叫聲:「秦將軍,這裡可不是你亂來的地方?」
秦易大約是實在太氣憤,聲音都顫抖起來:「好好好,老子一輩子都是在刀山箭叢里過來的,還怕你們這幾個小蟊賊,有種將爺爺給砍了!否則,我這就去找孫將軍理論,為我的弟兄們討個公道,梁滿倉,你可敢與我一道去見孫將軍?」
「去見孫將軍,不不不,秦將軍,你現在不能走,還請在我這裡住幾天客。」梁滿倉不咸不淡地回答。
「怎麼,你這小人連我也想扣。」
「不是扣,是問話。」
「哈哈!」秦易怒極反笑:「要留下我,只怕不那麼容易。」
正在這個時候,反面有人喊:「朱大老爺來了。」
秦易的聲音響起:「老朱,你來得正好,過來評評這個理。」
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想必就是那個朱大老爺朱玄水:「秦易將軍,還請去我屋說話,讓你過來的事情我知道了,也點頭了。」
「什麼,你點的頭?」秦易憤怒了。
朱玄水:「進我屋去,如果你不想去開封,就鬧吧!」
秦易:「好,我就聽聽你要說什麼,老朱,你就這麼相信梁滿倉這個小人?」
蹬蹬的腳步聲響起,秦易就跑進了朱玄水的房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的腳步聲又出現在外面。
屋中眾人同時喊:「秦將軍,秦將軍,可同朱大老爺說好了,咱們現在能出去嗎,我們要去開封啊!」
秦易在外面站了半天,突然嘆息一聲:「你們且在這裡住一陣子,開封那邊就不用去了,好好回偵緝廠兄弟話,有什麼說什麼,沒有的事也別望自己身上攬。至於將軍那邊,我會同他提起的。保重!」
「啊,秦將軍,秦將軍,秦……」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梁滿倉,你這個小人,等爺爺出去,非剮了你不可!」
眾人又是一通大喊,可外面卻再沒有回答。
大家也不知道喊了多久,突然間,房可壯大喝一聲:「都安靜。」
「怎麼了?」
「你們聽,你們聽。」
沒有人說話,就聽到遠遠的有牛角號隱隱而來,接著是陣陣鼓聲。
都是軍中老人,如何聽不出這是大軍開拔的號令。
開封是去不成了,所有人都歇了氣,有人一屁坐在地上報著頭嗚嗚地哭起來。
房可壯撲到門口,使勁地踢著門:「放我出去,我要見孫將軍,我要見孫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