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閣老……」霍舍人連叫了幾聲,見楊嗣昌依舊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似乎是把持不住。忙給書辦遞了個眼色。
「閣老,我等送你去西苑覲見陛下。」那個書辦會意,忙上前一步,同霍舍人一道簇擁著楊閣老朝外面走去。
出了內閣,卻見皇城中到處都是奔走相告的官吏,竟有些亂糟糟的模樣。
有人在大聲歡笑,有人則用力跺著腳,有人著莫名其妙地朝前狂奔。
更多的人則聚在一起,歡笑著議論此事。
按說,這已經是大失體統了,這個時候,就該禮部的風紀官出頭將眾人一一個喝退,並記錄在案,一一彈劾的。可就連禮部的官員也加入到歡呼的人群之中,至於皇城的侍衛守軍,也不管,就那麼笑嘻嘻地站在一邊看熱鬧。
等到跑了一氣,出了金水橋,楊嗣昌才回過神來。
這個時候,他看到一個官員正站在金水橋上,抱著漢白玉闌干大聲號哭著。
這哭聲異常淒涼,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顯得突兀,也煞風景,楊嗣昌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正要上前呵斥,旁邊的霍舍人忙低聲道:「閣老,這位宮大人老家在山西永寧州,前年賊寇從陝西流躥到山西事,破了永寧,宮大人的妻小都死在賊人手下。這次聽到賊寇被擒,大仇得報,喜極而泣……」說到這裡,他的神情黯然下去。
楊嗣昌嘆息一聲:「賊勢一起,山、陝、豫、皖生靈塗炭,卻是我等的責任。」
出了皇城,卻沒看到官轎。
實際上,城門口已經擠滿了紛亂的官員,都大聲呼喝著自己的轎夫,就連出租用的民轎也被人搶了一空。
楊嗣昌搖頭笑了笑,等了半天,才等到自己的官轎,如此,等到他進了西苑,卻已經拖延了小半個時辰。
剛到崇禎皇帝的精舍,就聽到裡面傳來天子歡快的笑聲:「好好好,好個盧象升,總算不枉朕的信重。你們呀,當出朕讓他總理南方五省軍務的時候,各位臣工還說這是擢拔,現在如何?」
笑聲中除了喜悅,還有得意和挑釁。
楊嗣昌又禁不住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天子年屆三旬,年富力強。一般人人到中年,正是穩重之時。可皇帝雖然聖明,可有的時候卻頗為偏激,有的時候甚至還帶著一股小孩子氣。
不用問,精舍中內閣的其他幾個閣員都到齊了。
如此大喜的日子,皇帝竟然還忍不住要挖苦以前同他作對的內閣閣臣門。咳,為天子者,這心胸難道就不能寬廣些?
精舍屋檐下站著一群太監,同北京城中其他人一樣,太監們也都是一臉喜色。
見楊嗣昌進來,為首那個太監忙迎上去,小聲道:「原來是楊閣老,滁州大捷的事兒都聽說了吧?」
楊嗣昌一看,這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
對於閹人,老楊心中不太喜歡。不過,這幾年,皇帝一改剛登基時的奮發有為,開始信任起內官,也不知道是被這些閹賊灌了什麼迷魂湯。
不過,宰相肚裡能撐船,看見王承恩那張青白色的臉,楊嗣昌強壓住心頭的厭惡,點點頭:「聽說了,捷報什麼時候送到天子手頭的?」
王承恩:「剛到,先前萬歲爺正同幾個閣老商議遼東軍務事,這捷報就送到了。對了,連同南京錦衣衛那個叫什麼朱玄水的密報也一道來的,應該屬實。當時,萬歲爺就滴下淚來。」
「陛下滴下淚來……」楊嗣昌一愣,然後有是一陣感慨。是啊,自從鳳陽皇陵被高迎祥、張獻忠毀掘之後,皇帝悲痛得幾乎暈厥過去,還發了罪己詔。
說難聽點祖墳被人給挖了,那可是解不開的仇怨,這個仇若是不報,卻是不當人子。這一年來,崇禎皇帝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
如今高迎祥被擒,大仇得報,換任何人都會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
滁州大捷,普天同慶,到現在楊嗣昌胸中的波瀾總算平復下來。他想起王承恩話中的那句「遼東軍務事」心中一凜,忍不住問:「遼東建奴又怎麼了?」
王承恩低聲道:「據遼西來報,最近建奴調動頻繁,似有南侵的跡象。」
楊嗣昌心中一個激靈,還沒等他說話,精舍大門就呼一聲開了。崇禎皇帝意氣風發地站在門口,往昔那張蒼白的臉上滿是不健康的紅潤:「王承恩你這個老奴在外面咬什麼舌頭,還不快請楊閣老進來。」
「是,楊閣老你慢點走。」
楊後嗣昌剛一跨進門,崇禎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閣老可聽說了,賊軍已被盧象升擊潰,就連賊寇高迎祥,也被他手下那個叫孫元的大將軍生擒活捉。呵呵,當初清流關捷報送來的時候,朕還有所懷疑。如今看來,都是真的。」
說到這裡,崇禎皇帝忍不住伸手拍了門框一擊,高聲道:「清流關,以一千破三萬;滁州城下,更是獨自撐起整個戰局,挽天之將傾,地之將陷;在泗州,策反賊軍大將軍,生擒高賊。好一個孫元,有勇有謀;好一個盧象升,運籌帷幄,知人善任。這兩者,都是朕的無雙國士。」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來:「國有明君,這才使得野無遺賢,此乃陛下的德行所至。」
說話的正是內閣首輔溫體仁。
見他搶了先,同溫閣老已經勢成水火的周延儒也上前一步,「正是陛下德行所致,這才有三軍將士有命,這才有空前大捷,臣為陛下賀。」
「臣等為陛下賀!」其他幾個輔臣也同聲附和。
「哈哈,哈哈,都平身吧!」崇禎皇帝大笑著揮了揮袖子,轉身朝精舍中走去:「溫閣老,將前線捷報,和錦衣衛的密折給楊閣老看看,他是兵部尚書,打仗的事情歸他管。」
這一下因為太激動,動作也大,紅色吉服的下擺飛揚起來,露出裡面那件已經洗得發白,滿是補丁的棉袍。
見天子清苦至此,楊嗣昌心中發酸,忙從溫體仁手頭接過捷報仔細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