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0章 君臣之禮

  這已經是大逆不道之言,直接說要擁戴孫元稱帝了。

  不過,這老頭已經做了滿清的內閣學士,已經不是明朝的大臣,也不存在大逆不道的問題。

  侯朝宗嚇了一跳:這個謝升,直娘賊還真是激進啊!為了保命,都將臉撕掉不要了。這話,換我侯方領域可不敢講,一說將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他當然也不敢表態,只道:「謝公要去拜見世子就快些,咱們商議一下等下再約上些什麼人一道過去。若只孤零零幾人,反而不美,也駁了世子的顏面。」

  「是是是,朝宗你說得好,此行必須隆重熱烈。」這種政治事務可是謝升這種三朝元老的強項,對於如何揣摩上意,如何投君父所好,沒有人比他更擅長的了。

  頓時,先前頹喪欲死,一臉灰敗的謝遷精神煥發,神采熠熠。

  侯朝宗忙將自己擬好的名單遞過去:「謝公,你先看看這些人是否妥當。」

  謝升飛快地看了一眼,又提起筆加上幾個名字:「妥了,咱們走。」

  侯朝宗看了身邊的謝陛:「你也來。」

  「我……」謝陛還處于震驚之中,整個人都痴了。

  謝升罵起來:「還不走,你想害我謝氏滿門嗎?當然,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員,這種場面確實沒資格去。不過,非常之時,也顧不了那許多。你好歹也算是縉紳。新朝創立,正缺人才,你又是個有功名的,正是為朝廷效力的時候。」

  「是是是,兄長教訓得是。」

  一行人一路急奔,路上,謝升又開始嘮叨起來:「朝宗,你我所擬的這份名單中大多是崇禎朝的科道言官。這些人老夫最清楚不過,一個個都是吃硬不吃軟的廢物。你若好好同他們說話,沒準還將架子端起來。等下你見了他們,千萬不要客氣,先給個下馬威再說,如果能夠砍上兩人就最好不過了。當年建奴招納他們的時候,用的就是這一手。到時候,管保他們老實。」

  侯朝宗腹誹:你不也是這樣的人。這崇禎朝的官員啊,節操都被狗給吃了!

  他卻不知道,在真實的歷史上,自己也是這麼一個人,大哥別說二哥。

  很快,侯朝宗如法炮製,帶兵進入那些官員家中之後,先是一通威脅恐嚇,然後有假惺惺地哄騙一番。

  很快,他就聚攏了三十多名漢官和幾十個縉紳,在兵丁的帶領下,又是敲鑼打鼓,又是放鞭炮,一路朝孫天經下榻之處行去。

  並大聲喊話,安撫城中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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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炮聲還在熱鬧地響著,街上的百姓還在熱情地接士卒們回家安歇。

  整個外城的燈火都亮了起來,到處都是飯菜的香味,到處都騰起的炊煙,先前如同死去了一般的京城又恢復了活氣。

  朱玄水尷尬地站在院子裡,繼續稟告:「世子,在京陷入建奴之手的官員們都過來磕見你,要接你去宅中居住。這裡實在差了些,所謂盛情難切,是不是將行轅搬過去?」

  說句實在話,這麼多官員和縉紳過來迎接世子,朱玄水心中大為高興。不但是他,就連其他兵丁也覺得面上有光,驕傲地將胸膛挺了起來。

  可是無論朱玄水如何請,孫天經卻只坐在屋中不動,只說:「不用了。」

  此刻,聽到朱玄水又重複這一句話,孫天經終於惱了,厲聲喝道:「不過是一群漢奸而已,當年北京被闖賊攻破,崇禎天子死社稷。京中無數正人君子以身殉國,爾等卻還活著。大明養士三百年,怎麼養了你們這麼一群人?我且問,你們還記得宜城伯時春、惠安伯張慶臻、新樂侯劉文炳、彰城侯楊崇蝤、新城侯王國興、大學士范景文、尚書倪元潞、都御使李邦華嗎?你們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速速回家去,休要在此鴰噪。等曹國公入城之後,自然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審判的。」

  孫天經的聲音雖然稚嫩,可卻異常清亮。而且,這番話有理有據,竟將甲申年殉國的大臣們的名字報得分毫不差。可見,他有著很強的記憶力,也能聽出他性格中的剛強。

  聽說要他們回家等著,等到孫元進城之後發落。所有的人都是一臉煞白。吃人的魔王孫太初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聽說此人愛憎分明。別的人還說,若是有為清庭效力過的人落到他手頭,通常都是活不成的。

  一時間,有人嚇得兩腿發軟,若不是當著這麼多人怕失了顏面,只怕已經一頭栽倒在地了。

  謝升掙扎著從人群中走出來,一步步走到孫天經的房前。

  他年事已高,身子弱。垂垂老矣,走起路來腳步蹣跚,老半天也沒走到地頭,院子裡滿是他粗重的呼吸聲。

  兩個侍衛面色一變,就要走上前去將之攔住。

  孫天經:「不用慌,不要怕。」他本是個少年英豪。就在前幾日鎮邊城,甚至以垂髫之年手刃一命敵人。今日白天,死人看得多了,膽氣極壯。區區一個老朽,他還沒有放在眼裡。

  內心中甚至盼望著這糟老頭突然爆起行兇,自己動手痛打他一頓,好好過過癮頭。

  兩個侍衛停了下來,卻將手放在刀柄上,虎視眈眈地看著謝升。

  就在這個時候,竟然的一幕突然發生,謝升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悲愴地大叫起來:「世子若是要用我等,不拘如何使用,叫我等立在這裡算是什麼?」

  此言一出,院子中的漢官們低低地一聲喧譁。若不是周圍都是全副武裝凶神惡煞的兵丁,早已經是一片大嘩了。

  他們今日被侯朝宗又嚇又哄過來拜見孫天經,主要目的是作為一個罪官過來求情進城軍隊的寬恕,希望能夠讓進城軍隊不追究自己投靠清庭之罪。反正一句話——討好曹國公府的世子。

  至於其他,大家如今都處於恐慌之中,倒沒有想過。

  此刻,謝升竟然直接跪在孫天經屋外求情投效,這這這……這簡直就是不顧體統了……

  沒錯,大家是大節有虧,可恥地做了漢奸。但是,好歹身份在那裡。尤其是謝升,都三朝元老了,不,如果算上在偽清所任的內閣大學士一職,就是四朝元老。

  他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雖然沒有做過什麼事,就是個尸位素餐的朽物,可門生故吏遍天下,倒是個有聲望的氣派之人。

  如今,見了一個小娃娃,竟然直接跪在地上。堂堂大學士,除了跪天子,這世界上好象還真沒人當得起他一拜。

  況且,謝升剛才所說的話中意思乃是赤裸裸地向孫天經討官做。孫天經是什麼人,一個國公府的世子,他能夠給謝大學士官位嗎?

  難道……

  一道寒流從各個節操喪盡的犯官心頭流過,他們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

  ……

  「啊!」屋中的孫天經低呼一聲,他猛地回頭看著立在身邊的傅山:「師……師傅……」似是在探詢著什麼。

  謝遷這話他聽起來實在太耳熟了,好象在什麼地方看到過……

  對對對,就是在甲申年北京城破李自成稱帝時。

  當年,李自成進城之後,便下令城中明朝的勛戚文武各官,於二十一日投職名報到見朝,願為官者量才擢用,不願意者聽其回籍。如隱匿收容,則嚴懲不貸。

  北京城中但凡有氣節的官吏,在城破之前就自殺殉國。剩下的人大多是膽小懦弱之人,他們正擔心闖軍進城後會拿自己開刀。聽說李自成願意用他們,大鬆一口氣之後,都異常歡喜。

  至二十一日,上朝者多人,赴長安門投職名者爭先恐後,農民軍聚名帖而焚之。當時承天門不開,諸官都做在露天等候,至中午時分,太監王德化率眾內侍魚貫而出。當他見到當時的兵部尚書張縉彥時,便挖苦道:「老先生尚在此啊!明朝事都是你與魏閣老壞掉的。」

  魏閣老就是當時的內閣首輔魏藻德。

  張縉彥爭辯幾句,結果吃了王德懷一頓耳光,氣得直掉眼淚。

  此日,文武官員在長安門等了一天,至日暮才被放後,受盡****。由此可見,崇禎所養的這群官員心目中可沒有什麼家國之念,只要給他們官做,給誰扛活兒不一樣?

  當時,崇禎皇帝內閣首輔魏藻德正被關押在監獄裡。聽說李自成名官投名貼量才錄用,心中就急了,希望被新朝使用,就扒著窗縫對外面的人喊:「如果要用我,不拘如何用便罷了,鎖閉於此算是什麼?」

  這簡直就是太不象話了,這話很快傳到江南,淪為笑柄,也被世人切齒痛罵。

  想不到,今日謝遷也說出這樣的話來,這已經是赤裸裸地投靠了。

  而且,謝升已經將孫元當成值得投效的新君,而孫天經自然就是未來的儲君,堂堂內閣大學士此刻正在向孫天經行君臣之禮。

  孫天經雖然年幼,可也知道輕重,頓時被嚇住了。即便心中對明朝弘光政權不屑一顧,覺得南京那邊根本就管不著怎麼孫家。但內心中,還真沒想過父親有一天會登基稱帝。

  下意識之中,他將目光落到師傅身上,想看看傅山的意思。

  對於這事,孫天經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