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 決戰的黎明(求月票)

  黎明到了,天氣有點陰。預料中的朝陽沒有出現,無風,空氣粘稠得如同實質,伸手抓上一把,仿佛就能捏出水來。

  這樣的天氣比起烈日驕陽更讓人難受,汗水不住地從身上滲出。可所有人還是緊了緊身上的棉甲、鐵甲,又整理了一下勒在下巴處的頭盔束帶,絲毫不敢發出半點抱怨之聲。

  今日就是明、清兩軍的大決戰,這一戰不但直接決定揚州城的歸屬,更有可能決定王朝的興亡更替。清軍必須拿下揚州,拿下江南,以東南的財富支撐整個國家。如今的北方已經徹底破敗,沒有東南的物資,新興的大清維持不了兩年。而一旦丟失江南,成立不過一年的弘光政權也會立即滅亡。

  所以,大家都沒有退路。可以想像,這一場空前國戰會殘酷到何等程度。也許就因為你鎧甲穿得不夠緊,又或者在衝鋒的時候因為頭盔束帶散開,至於鐵盔掉落在地,一枚流矢就能輕易要了你的性命。

  就算那厚實的盔甲穿在身上再難受,也比直接死在戰場上好啊!

  多鐸也熱得夠戧,不過,今日的他卻難得起穿上一件長和及膝的白色棉甲。棉甲白底紅邊,上面綴滿金色的銅釘。他頭上戴著一頂銅邊烏色鐵盔,鐵盔頂上是一根一尺多長的長稈,最上面是一枚槍頭,槍頭後面是一撮紅纓。頭盔邊上垂下的甲簾扣在下巴前,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手上提著一柄虎槍,左腿邊上掛著一把大弓,右腿則掛了一把雁翎刀。

  至於背上,還負著一口裝滿白羽肩的撒袋。

  在馬鞍後面還放了一卷油布雨衣,雨衣中裹著短斧、緊繩器、連枷。

  這麼多零碎掛在身上,已是全副武裝,使得多鐸看起來非常臃腫笨拙。

  也由此可見,多鐸對這一仗是何等的緊張。

  沒錯,他感到緊張了,捏著虎槍的手也微微地顫著。還好天光尚未大亮,加上他一張臉又藏在頭盔里,這才沒有讓人看到。作為一軍主帥,大戰之前竟然沒有絲毫取勝的信心,若是叫人看到,也不知道士氣回跌落到何等程度。

  一剎那間,多鐸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濟南之戰的那個雪夜,那個時候,自己算是面對面和孫元較量了一場。那一戰沒有任何技巧,就兩兩軍的騎兵在一片混亂中硬生生地撞在一起。其結果是自己輸得不能再輸,堂堂多鐸竟被孫元嚇得倉皇而逃。

  那一戰對多鐸的打擊是非常巨大的,在以前一說起漢人,他都是不屑一顧,覺得不過是一群懦弱的豬玀。可一遇到寧鄉軍騎兵,敵人打得比自己還瘋,而且用的還是建州人最擅長,最值得誇耀的弓馬將自己徹底擊潰,那一仗可謂是將多鐸的信心打沒有了。/

  下來之後,他還被孫元嚇得發了幾天高燒。這些年來,他時不時在夜裡夢見那個可怕的敵人,然後一身冷汗地驚醒過來。

  夢中,他總是看到那個男人狂笑著伸出滿是人血的臉,張開血盆大口,將白森森的牙齒咬向自己的咽喉。

  實在是太可怕了,野獸,野獸!

  好在從那一戰之後,孫元就移鎮揚州,自己再沒有在戰場遇到過這個混帳東西。也因為這樣,自入關之後,我大清軍摧枯拉朽似地席捲了整個北中國,也沒有過象樣的對手。

  有的時候,多鐸就在想,如果孫元還在宣府鎮做軍官,只怕李自成未必就能打進北京。而我把旗軍只怕也未必能夠在他手上討到好吧!

  不過,這一年來,他總有一種預感,清軍如果繼續南下,總歸有一天會碰到孫元的。到那個時候,明朝軍如同一根不斷被壓縮的彈簧,到最底的時候反彈,那種抵抗,只怕會異常強大。

  沒錯,自己就碰到了。

  就在上前天,眼見自己就要打進揚州去時,孫元那賊子突然殺到。就好象神兵天降一般,七千騎兵排山倒海殺來……我的老天爺啊,七千騎兵,他怎麼會有那麼多戰馬?

  想當初濟南之戰的時候,孫元手頭也就兩千輕騎吧?

  這才幾年不見,他手頭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了?而且,他手下的步兵集團也膨脹到兩萬之巨,切都是主力戰兵。

  與寧鄉軍相比,清軍的兵力並沒有多大優勢。而且,士氣低落。畢竟,尼堪的和拜尹圖的全軍覆滅對清軍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前天那一仗孫元的騎兵來得實在太突然,正在攻城的士卒頓時就潰了,如同滾雪球一般被人家咬著尾巴從城北趕到城西,又趕到城南,局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瞬間,攻城的部隊就潰下來,無頭蒼蠅一般地朝西面逃跑。

  就是那個混蛋孫元,一口氣奪了五六個寨子的村莊,直到天黑才罷了手。

  如果孫元是一大早殺到揚州,時間足夠。又或者他的步兵軍團能夠和戰馬一起抵達戰場,說不定那一戰清軍就徹底崩潰了。

  好在老天爺還站在我多鐸這一邊的。

  想到這裡,多鐸有一種僥倖死裡逃生的感覺。他偷偷地喘了一口氣,回頭看去。

  身後,是鑲白騎的騎兵,大約有四千餘人。他們鋪出一個巨大的正面,如同白色的浪花一樣翻湧而來,馬蹄直踏得地面震顫個不停。大團煙塵疼空而起,同天上的灰色鉛雲連接在一起。

  這是清軍的衝鋒隊,是最可依仗的武力。

  敵人有七千騎兵,如果將這四千餘騎兵放出去與之對沖,多鐸沒有任何信心。畢竟,建州騎兵的數目少於寧鄉軍,而且,就騎兵的戰鬥力而言,寧鄉騎和滿州八騎不過是伯仲之間。如果就這麼放出去消耗掉了,智者不為。

  作為一個打老了仗的人,多鐸有著自己的計劃。

  「騎兵暫時不動,作為總預備隊。」多鐸:「寧鄉軍強在騎兵,是一個難纏的敵手。傳令下去,步兵先推進,擊破敵軍大陣。」

  他朝前方揮了揮手上的虎槍,就在前方三里地的地平線上,在黑黝黝的揚州城牆之前,兩萬寧鄉軍步卒,七千騎兵、另外還有島津聯隊和朝鮮營各五千人馬正在列隊。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裡,列成六七個大大小小的豆腐塊一樣的方陣。

  這些方陣都是空心,這讓他們的隊伍鋪開來顯得很大,從這邊看過去,滿天滿地都是,當真是波濤洶湧一般。

  孫元的孫字黑色帥旗就在最後頭嘩啦啦地飄揚著。

  敵人身上都穿著光滑如鏡的鎧甲,沒有人發出半點嘈雜之聲。沒有太陽,天色陰霾,閃亮的鎧甲連成一片,就如同正在冷卻的錫水,叫人心中沒由來的有些發冷。

  多鐸從小生長在遼東曠野,目力和耳力都極其出色。就聽到遠方有一陣蹄音傳來,眯著眼睛看去,有三個小黑點從寧鄉軍帥旗下奔來。如同一道疾風,轉眼就跑到寧鄉軍的陣前,停了下來。

  「難道是孫元小賊?」多鐸將虎槍扔給侍衛,從腰上抽出單筒千里望看過去。

  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平淡無奇,如果丟在人群里屬於立即就會被人忽視的那種,一個詞可以概括「貌不驚人」可他卻有一具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巴圖魯勇士的強健身坯,他就是孫元。

  他正揮舞著手臂大聲吶喊著什麼,反正不外是鼓舞士之類的話。

  在孫元身後則跟著兩個侍衛,這兩個侍衛也同時高大威猛。其中一人手中提著一把斬馬刀,渾身上下都流露出剽悍之色,顯然是一等一個勇士。另外一人則讓多鐸一愣,因為此人是建州人。他身上雖然穿著寧鄉軍特有的胸甲,可手中的虎槍,鞍上掛的斧子還有大腿一側的大弓,分明就是巴牙喇軍的制式武器。而且,他沒有戴頭盔,腦後結了一根金錢鼠尾髮辮。

  「怎麼會有建州人,我大清什麼時候出清奸了?」多鐸一愣。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建州武士大約是感受到多鐸的目光,霍一聲轉過頭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笑。

  然後做了一個割喉的肢勢,接著朝多鐸勾了勾手指,嘴唇動了動,接著咧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個手勢中的含義多鐸瞬間就明白過來:你是我的,等著吧,多鐸,你的腦袋是我的!

  這個手勢在遼東,乃是男人去逛窯子時招呼婊子的手勢,極其下流,那是將我當成窯姐兒呀!

  多鐸一剎間氣得額頭有血管突突跳動,背心出了一層熱汗。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幾萬寧鄉軍士兵同時發出一聲大吼:「穎川侯,穎川侯,穎川侯!」

  那聲音是如此的響亮,如此的激動,從千里望中,多鐸可以輕易地看到先前那些面無表情的寧鄉軍士兵面上全是激動之色,眼睛裡有點點光芒閃爍。

  「穎川侯,穎川侯,穎川侯!」

  全世界都是他們的吶喊。

  決戰之前的黎明整個地被這沖天而起的血氣擊碎了。

  突然,孫元猛地伸起右手在空中一停。

  幾萬張嘴巴同時閉上,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寂靜。顯示出寧鄉軍那鐵一般的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