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比賽前三局打完,三小以2:1的大局分領先東道主中心小學校隊,林一挺為三小拿下堪稱戰略上最至關重要的一局。
從場上下來,郭強仰頭大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後面去,林一挺也是滿臉興奮,這鄉下的破比賽,打得跟全市淘汰賽一樣熱鬧,簡直就離了大譜。
而反觀中心小學那頭,輸了比賽的對面三號位,下場後立馬就崩了。
小同學這輩子沒這麼自責過,情緒崩潰,嚎啕大哭。
他們的柳教練自己都還心裡發堵,不知道該往哪兒去發泄,這時卻還得先照顧小孩子的心情,只能強壓著情緒,不住地先安慰他:「沒事,沒事,盡力了就好。」
可這話從嘴裡出來,柳教練根本自己都不相信。
什麼狗屁的盡力就好。
競技體育,哪有什麼盡力不盡力的?
試問誰在場上不是盡全力啊?!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要是都這樣盡力就好,那還比個瘠薄哦?
不光如此,柳教練此時心裡頭甚至還有很強烈的預感,就算換掉了陳馳的法杖,今天的比賽恐怕也已經是九死一生。
企圖靠盤外招取勝的計劃,終歸只是還沒落實的一廂情願。
萬一對面那個孽畜,根本就不受影響呢?
心裡這麼想著,柳教練便不由自主地朝對面休息區看去。
於是緊接著,就看到令他血壓飆升的一幕。
只見球場對面,陳馳正拿著新法杖在飛速顛球,顯然對新法杖適應得非常好。
而且關鍵是,那狗東西還踏馬的左右手還來回換著顛?
你搞什麼?花樣顛球呢?
這麼重要的場合,不好好休息,還把法力值拿來玩兒呢?!
柳教練頓時就感到一股血柱直衝天靈蓋,差點眼前一黑,就要學剛才他們李校長那樣撲街。
第四局前的局間一分鐘休息時間和戰術布置時間結束,柳教練什麼戰術都沒布置,就看著己方另一個宛如離魂的主力,一號位張超同學,跟個行屍走肉似的,麻木地走上了賽場。
不過好消息是,對面的教練,也沒布置戰術。
「唉,又到我了……」高樂仁嘆口氣,趿拉著步子往場上挪。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來湊數的。
可怎麼也沒料到,比賽水平會這麼高,已經上過場的所有選手裡,就屬他和另外五個……啊,不對,是另外四個,實力懸殊得肉眼可見。
至於陳馳,則又是另一個維度下來的。
總而言之,他純粹就是來丟人的。
「哈哈哈哈!阿仁!抓緊點啊!都快十一點了!」
郭強沒心沒肺,還在邊上叫喚。
高樂仁背對著他,不耐煩地揮了下手,表示了對不靠譜教練的無聲抗議。
三小的休息區里,一時間充滿快樂的氣氛。
——只等仁哥速敗,馳哥好趕緊上去收尾。
「怎麼不是陳馳先上的?」主席台上,顧建生顯得比台下打球的人還要著急。
這話一問出口,邊上的裁判長就馬上解釋道:「2:1的時候,落後方先派1號位上場打對面的2號位,這樣落後方才有追回來的機會,比賽更公平一點。」
「哦……」
顧建生恍然大悟,旋即又立馬張狂地吐槽,「那也根本沒必要嘛!這個一號都打不過我們的一號,還指望二號能打贏我們的一號?」
「賽場上偶爾因素也很多的,有時候還涉及到教練的戰術、選手的狀態……」
裁判長用貌似專業的口吻,跟顧建生解釋著。
顧建生卻突然把臉一拉,問道:「那剛才你跟他們教練下去,把我們孩子的法杖給換了,這踏馬算偶然因素,還是算人為因素啊?」
裁判長笑容微微一僵,自然不好再多說什麼。
心裡只怪中心小學這主席台的破座位安排,一點都不專業!
你們就不知道在底下給我單開一桌嗎?
現在你看這場面多尷尬!!
顧建生見裁判長光笑不吭聲,也不想繼續為難他這個收錢辦事的,只是心裡篤定,要是今天陳馳因為法杖的問題輸了比賽,自己必要找上頭要個說法!
就沒有這麼光明正大、光天化日、光明磊落欺負人的!當我們三小領導沒有血性嗎?!惹急了我,我就讓我們汪副校長再去市里告狀!
反正他上個星期才收到口頭警告,債多了不愁!
他越想腦子裡畫面越爆炸,一邊隔著長長的桌子,朝李校長那邊看去。
李校長這時卻目不斜視,視線只是死死地盯著場上。
第四局剛開始,就這一會兒的工夫,中心小學的鎮家之寶張超同學,就已經把高樂仁打得找不著北。高樂仁發球被張超兩拍直接拍死,張超發球直接讓高樂仁連球都接不住。張超打高樂仁,宛如陳馳打張超。不是在撿球,就是在撿球的路上。
「emmmm……」
李校長看著本校超哥把對面阿仁摁在地上摩擦,不知道怎麼的,腦海中就又浮現起陳馳上一局的英姿來。這尼瑪的比賽,贏了也好像輸了,輸了更好像死了。
摸著良心講,下次再有這種機會,還是讓給別人好了。
競技體育太殘酷,要不咱還是來點作文比賽或者音樂藝術類都行,好歹操作空間比較大,或者退一萬步,比奧數也可以,卷子上就那點分,我有100分的水平我就考100分,而你就算有200分的水平,也不能讓批卷子的給你打101分吧?
這踏馬才叫公平!
腦海中千絲萬縷,李校長其實已經有了腳踩懸崖邊的預感。
只不過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就一定會輸。
那不是還有最後一局嗎?
這第四局,不也打得好好的嗎?
嗶——!
眨眼之間,第四局在李校長的頭腦風暴中,很莫名流暢地就結束了。
裁判哨聲響起,中心小學的一號位選手張超同學,不到5分鐘,就以21:1的比分,血虐三小二號位,替學校怒拿1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拯救了比賽、拯救了學校、拯救了他李校長!
「哇~~~」
四周觀眾席上一片喧聲。
看台下方,高樂仁苦笑著回到場下,對陳馳道:「大哥,該你了。」
陳馳淡淡嗯了一聲,起身上場。
對面的休息區里,柳教練也不住地給最後一局上場的孩子大氣,大喊道:「頂住!頂住!陳馳上一局已經被張超消耗了很多法力值了!我們就跟他對拼!他休息了那麼久,狀態也沒那麼熱了!完全有機會的!把平時的訓練水平發揮出來!」
「嗯!」在教練的鼓勵下,市體校二隊出身的外援,堅定地點頭應道。
然而這樣的喊話,與其說是心懷僥倖,倒不如講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在在他們身後,看台上的一個小屁孩,這時小聲地問他的班主任:「老師,我們是不是要輸了?」
「噓……」
小孩的班主任連忙制止了他政治不正確的預測,嚴肅道,「都還沒打呢!萬一贏了呢?」
「哦……」
看台上的人肉背景小朋友們就很懂事了,紛紛閉上了嘴。
球場邊,柳教練目送自己的臨時弟子走進球場。
看著四面的玻璃牆再次緩緩落下,他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
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僵硬繃直。
場上的另一側,陳馳則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法杖,然後拿過法球,輕輕向上一拋……
法球高高騰空。
扔球的人,隨即也雙腿一蹬。
高舉左臂,姿勢舒展打開地躍起。
柳教練滿眼都是陳馳。
他緊捏著雙拳,心裡懷著無盡的念力,祈求這根星條牌法杖,能阻擋住陳馳的步伐。
「法杖啊,請奪走他的力量吧!」
柳教練內心中二狂吼。
接著,就看到陳馳的胳膊狠狠往下一甩。
啪!
耳邊一聲清脆的爆炸聲響,法球驟然火光一濺!
拉著殘影,就從自家球員的正手位邊上穿越過去!
場上的青蓮鄉中心小學二號球員,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球就已經落地彈起,衝出邊界,直撞後牆。
嗡~~!
後牆紅光閃爍。
1:0。
陳馳揮了揮法杖,樂得嘴角一揚。
這法杖好,輕便,打起來更快了。
「我自己來了都接不住。」陳馳完全不要臉地自賣自誇。
柳教練原本充滿希望的那一整張臉,則一瞬間,就垮了下去……
像一株被抽走生命的植物。
臉上的皮膚,都似乎脫水乾癟。
眼中那押上職業生涯教學質量口碑的光芒,也迅速退去。
有的人還活著,但他已經死了。
還有的人差點就要死了,可也和柳教練差不多地,還在主席台上苟延殘喘活著。
李校長靜默如雞。
呆呆地凝望眼前。
鄭副局長轉頭看看他,這時似乎說什麼都不對。
然後又和吳副鄉長一對眼,吳副鄉長更是表情詭異,沖他笑得十分沒有道理。
中心小學要是輸了,那真的要讓三小代表青蓮鄉去縣裡比賽嗎?
這樣真的好嗎?
你們青蓮鄉這邊,對這件事就這麼不當回事嗎?
明年年初,這個事情搞不好是補充進國家發展計劃綱要的。你們鄉里的各位大人,就這麼願意混一天、算一天,什麼大事都不往心裡放?
「這孩子,球打得真是不錯啊,等打完比賽,我們得好好表揚表揚他。」
鄭副局長忽然開腔。
吳副鄉長笑道:「是啊,這要是能打進市里,也算是給我們林州市的法球發展事業,輸送人才了。不過萬一要是輸了,那就挺可惜了。」
「會輸嗎?」鄭副局長奇怪地問吳副鄉長。
吳副鄉長笑了笑,說道:「關鍵我看,不是比賽輸贏,而是我們到底有沒有這樣一顆,為國家選拔和輸送人才的心。今天這個比賽,我也只是過來當個觀眾而已,我也決定不了什麼。」
什麼決定不了什麼?你在拿什麼怪話點我嗎?
鄭副局長聽吳副鄉長明顯話裡有話。
一頭霧水,又莫名其妙。
而一邊的李校長,這時則忽然從面如死灰中回過神來。聽到吳副鄉長和鄭副局長的對話,他冷不丁轉頭問道:「鄭局長,您和方主任的風氣分,對最後總分的加權情況,影響大不大的?像我們這局比賽,如果待會兒3:2輸了,還有可能在總分里贏回來嗎?」
李校長目光炯炯看著鄭副局長,眼裡微微透著詢問的意思。
可眼底,卻已滿是某種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哀求。
鄭局長猛地一怔。
這……
這不是逼我犯錯嗎?
但是這忙到底要不要幫呢?
不對!
我們X局長今天讓我過來,該不會本來就有這一層意思吧?
就算沒有,可遇上這樣的情況,他幫忙,是對不起組織的囑託和做人的原則,是違反組織的紀律;可要是不幫,那就同時得罪了單位的一把手和李校長,就是破壞了江湖規矩,壞了這一行的默契和潛規則。到底哪一個後果更嚴重,鄭副局長現在很難講。
但不管怎麼樣,這個兩難的問題,卻已經擺在了眼前。
難怪這個吳副鄉長,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陰陽怪氣的……
不愧是老同志啊!
他看來是早半個小時前,就料到這一步了。
那我該怎麼辦?
根據規則,到底要扣掉三小多少的風氣分,才能讓中心小學回到總分第一的位置上去?
那扣分的理由呢?
他又怎麼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跟明顯實力更勝一籌的三小領導們解釋?
鄭副局長一下子就慌了……
他看向場下,陳馳已經把對面的小屁孩,打成了16:0……
俏麗哇……!
你個孽畜啊!
你們下面發揮得這麼變態,讓我們上面的人怎麼操作?
還有中心小學這邊,你們能不能爭口氣?
但凡多拿個1分、2分呢?別讓人再剃個光頭行不行?
嗶!
台下的大學生裁判,嘴裡的黑色哨子冷不丁又是一聲。
17:0!
鄭副局長一哆嗦,回過神來。
同時中心小學的那個球員,也摘掉了頭盔。
他哭得淚眼模糊,眼看著道心都碎了。
而陳馳還隔著球網,好像還在跟他說什麼。
這時球場的玻璃牆緩緩升起。
中心小學的二號位走出賽場,和裁判說了幾句話,就直接走回了休息區。
他放棄比賽投降了!
裁判馬上就把比分牌翻到了21:0。
然後吹響哨聲。
3:2!
青蓮鄉三小戰勝中心小學,拿下第一場比賽的勝利!
「請二小的三位球員抓緊穿戴防護服和頭盔,請第二場打一局的隊員抓緊熱身。暫停時間三分鐘,我們第二場比賽馬上開始。」大學生裁判拿起話筒,大聲宣布。
四周觀眾席上,一片沸騰。
主席台上,李校長又問鄭副局長:「鄭局?您看這……」
鄭副局長卻打斷道:「怎麼這比賽,中途投降了嗎?」
「我去問問吧。」中心小學的副校長站起來,匆匆跑了下去。
他快步跑到場邊,問了裁判幾句話。
又看了一眼站在場上沒下去的陳馳,便匆匆跑回了主席台。
「李校長,裁判說三小的那個孩子嘴比較多,剛才把我們學校的隊員給說哭了。」他向李校長匯報著,說得很大聲,故意讓所有人都聽見。
「哦?」李校長明顯眼睛一亮,「那太不文明了啊!一點比賽的這個……操守都沒有!鄭局,您說是不是?」
「這個事……」鄭副局長還在愛惜羽毛地舉棋不定。
可忽然隔著吳副鄉長的邊上,方雲歡一下子就轉過頭來,扯著她的大嗓門,就沒好氣地說道:「那個小孩我認識!沒家教的!上個月還在醫院裡打人!這種小孩,我看就不能讓他去縣裡比賽!就算他們學校贏了,這個小孩也不能去,我一會兒找他們校長說說!」
「說什麼?」
顧建生隔著七八個人,都能聽見方雲歡說的話。
他立馬拍案而起,拖走椅子,就怒氣沖沖朝方雲歡走去。
本來他就看方雲歡不爽,每次去縣裡要錢,都要被這死老娘們兒卡程序,現在他好不容易靠著陳馳,總算有個升職的機會了,結果你跟我說什麼?
不讓陳馳去縣裡打比賽?
那要不我先給你兩逼兜好不好?!
「憑什麼不讓我們的同學去縣裡?你說了算嗎?」顧建生大聲質問。
方雲歡也毫不示弱,怒吼著回答:「就是我說了算!我今天就要讓你看看,我說了到底算不算!」一把拿起桌上的表格,在顧建生面前瘋狂揮舞。
眼看著兩個人把事情鬧大,球館的觀眾席和台下的人全都看過來了,吳鄉長和二小的校長趙斌,趕緊起身,一人拉一個,把顧建生和方雲歡拉開。
在這一片混亂中,唯獨李校長這個東道主卻好像事不關己。他起身偷偷把裁判長叫到身邊,小聲問道:「現在這個情況,要怎麼打風氣分,才能把三小打下去啊?」
「啊?」裁判長人都麻了。
就這麼直白坦率嗎?
可還是馬上說道:「至少扣個10分吧,這樣再算小分的話……」
兩個人當著鄭副局長的面,旁若無人,嘀嘀咕咕。
鄭副局長被村裡的野路子看呆了。
而底下賽場上,二小的人也沒閒著。
「誒誒,你一會兒上去打一號,他打二號。」
二小的教練,把自己學校的一號和二號調換了位置。
兩個單純的小孩,立馬驚聲道:「已經報了名啊,這還怎麼改?」
「嘖!是不是傻?他們知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啊?我們爭取,這一局對三小,用我們水平最高的人拿下2分,不然要是打兩個3:0回去,我的臉往哪兒擱?」
「老師,這樣行嗎?萬一被抓住怎麼辦?」
「抓個屁!又不是貪污!還能讓你們兩個去坐牢啊?行了!最菜的先上,反正跟陳馳打,誰上都是輸!田忌賽馬懂不懂?」二小的教練滿臉倪主任附體的睿智。
倪主任這時也剛好轉頭朝他們看過來。
二小的教練沖他笑了笑。
然後拍拍自己隊裡水平最差的那個孩子的肩膀,輕輕將他推了上去。
嗶——!
哨聲旋即響起。
三小背靠背的第二場開始。
陳馳繼續打一號位。
場邊玻璃牆落下。
主席台上的噪音,也隨之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