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國！劉正國拿下了團體賽冠軍！中國隊贏了！」斯台普斯球館內沸反盈天，從電視機里傳出的觀眾噓聲，幾乎要把宋老師激昂的解說聲音都蓋過去。

  而塔利堅的媒體們好像也是不嫌事大，比賽既然輸了，那就從輸的方面重點找突破口。現場導播很不做人地把鏡頭從狂喜慶祝的中國隊那邊，直接拉到了塔利堅隊臉上。

  莫傑克約翰森此時癱坐在場地上，摘掉了頭盔，一張黢黑的面孔上，眼裡毫無感情，只剩茫然無措。在他身後，拉爾伯德正暴躁地將法杖扔在地上，用力地踐踏，口中那一聲聲帶壞小孩的叫罵，通過現場收音，散布到全世界。

  這個時候，中國隊的總教練蔡華，朝著塔利堅隊教練席方向走去。

  傑爾韋斯特雙手插著腰，西服散開，滿頭白髮凌亂，正怔怔地看著場地發呆，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到這一刻還是無法相信，塔利堅隊居然在這種巨大優勢下，也能輸掉比賽。

  直到看見蔡華向自己伸出手，他才回過神來。

  然後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和蔡華握了下手，並跟蔡華說了句祝福的場面話。隨即等手一鬆開，馬上就又垮下臉來，不住搖頭。

  在他身後，塔利堅法球第一人麥克森喬伊，彎著腰坐在休息區內，用毛巾蓋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那猶如石化的姿勢，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鏡頭對著麥克森喬伊足足有四五秒才移開。

  「麥克森喬伊，他非常失望……」

  聽著央視解說的廢話，王志軍大笑著，終於關掉了電視。

  「好！這場比賽看得值！走了，走了！」

  他摸了摸陳馳的頭。

  陳馳也收起了他那激動的心情。

  十幾分鐘後，陳馳拎著大包小包從招待所里出來時，心情愉悅，陽光正好，而且肚子還有點餓。早上四點多起來吃的那點東西，這麼幾個小時下來，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於是這沒臉沒皮的小子也真不拿王志軍當外人，拉著老王的衣角，就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內心想法，轉頭看著隔壁麵館說道：「老王，我有點餓。」

  「你個小子……」老王咧嘴笑道，乾脆好人做到底，直接領著陳馳走進麵館。三個人，要了三碗雞蛋面，其中一碗加兩個蛋。

  店裡此時一片亂糟糟的。空著的好幾張桌上，擺滿了十好幾個剩了湯湯水水的空碗。看完比賽的客人們顯然剛剛散了沒一會兒。

  空氣中殘留著濃濃的煙味，扔在地上的菸頭，數量更是空碗的好幾倍。

  擺在高處需要仰頭觀看的電視裡，節目仍然停留在體育頻道。

  甚至電視台的解說員宋老師都還沒下班，笑容洋溢，嘴裡叭叭叭不停，激動地反覆說著本場比賽的跌宕起伏，順帶把劉正國夸上了天。

  可他卻絲毫不知，此刻已經被體育迷們吹成民族英雄的劉正國同志，右手腕的韌帶已經徹底斷了，這會兒人正在躺在洛杉磯的醫院裡接受手術，麻醉都已經打完。

  今年下半年的世錦賽，還有年底的WMO年度總決賽，到底還能不能打，眼下都是未知之數。甚至是他的職業生涯到底還能否繼續，都已經不太好說。

  腕部韌帶對法球運動員來說，那就相當於是短跑運動員的腳後跟肌腱。

  正宗的阿喀琉斯之踵啊！

  「中國隊這次的表現，可以說是滿分！不但拿下了男團和女團兩枚含金量最重的金牌，而且還有一枚女單金牌，鄧勝男功不可沒。」

  「男單打得也好，馬小林這個年輕運動員打球非常聰明，就是運氣差了點，半決賽遇上了瓦內爾，也是打倒決勝局才遺憾出局。不過至少也是拿了塊銅塊。我聽說一開始，馬小林才是男團的替補人選，後來還是蔡指導想再沖一衝男單的冠軍，才臨時換了人是吧？」

  「對，是這樣的。這次蔡指導確實是堪稱用兵如神了。每一個位置上，都配備了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今天替補王克勤上場的選手是馬小林，我們今天這個男團冠軍，未必能拿下。還是要說完劉正國，今天的表現，怎麼說呢……天神下凡！」

  「哈哈哈哈！好多觀眾剛剛也打電話進來說了，早上寧可上班遲到，他也賴在家裡把比賽給看完了。他說很幸運，有生之年能看到這樣的比賽。尤其是我們國家的運動員，最後還拿到了冠軍。在這種絕境和逆境之下，表現出了我們中國人頑強不屈的精神。」

  「呵，幸好是打贏了，不然輸了就是罪人。」

  王志軍吐了個槽。

  陳馳也跟著咧咧嘴。

  這時麵館的老闆端了面上來，收走了桌上的空碗。

  張建華從筷子筒里抽出筷子，遞給陳馳。

  陳馳接過筷子。

  老王又把加了兩個蛋的那碗面推到陳馳跟前，眼神不舍說道：「吃完就回家了啊。」

  陳馳嗯嗯點頭，迫不及待地開吃。

  張建華則依然仰著頭，看著電視裡的幾個前法球國家隊的隊員，在演播室里繼續說著：「三金、兩銀、一銅，男女雙也都拿了亞軍，就是混雙有點可惜，止步16強，看樣子等蔡指導回來後，中國法球隊還得抓一抓混雙這個小項。」

  「對啊，蚊子再小也是肉嘛，中國隊還有進步的空間。期待兩年之後，中國隊能在下次世界盃……尤其是奧運會上，再創佳績！」

  「沒錯！那麼今天的直播，就轉播到這裡為止。感謝我們的嘉賓，也感謝宋平老師，給我們的觀眾和球迷們，帶來這麼精彩的直播解說。各位觀眾，我們下次再見。」

  「呼~~~嗝兒！」

  眨眼不過五分鐘，陳馳放下碗，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王志軍和張建華聽見，雙雙從電視上收回視線。兩人對視一眼，一看陳馳的碗都空了，連麵湯都喝得乾乾淨淨，再看自己碗裡，基本都還沒動，這才趕緊埋頭緊吃。

  片刻後，等三個人店裡出來，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半出頭了。

  太陽越來越大，張建華一坐進車裡，就立馬打開了空調。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體驗過昨天的冷氣，有些事情，好像回不去了。

  「這一來一回，回頭這筆錢還不知道能不能報銷。」

  張建華的精神，從世界盃里抽離出來，又終歸還是回到了現實。他發動車子，滿臉難色。車子緩緩開上馬路，朝著青蓮鄉方向而去。

  陳馳聞言，立刻堅定地說道：「張指導，我一定不會讓你白花錢的！」

  「你還是先把球練好吧，你現在能搞什麼錢啊，你才幾歲？」老王對陳馳這倔脾氣，又是欣慰又是苦笑，「你回去後，每天找你那個堂哥練練。他要是不跟你練，你就自己顛球。

  每天顛兩千個，抓緊把法力值提升到50點。到時候我再來找你。吶，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了，上面有市體校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你認不認字？」

  「數我是認識的……」在客觀弱點面前，陳馳終於不那麼剛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識字。

  張建華不由哈哈一笑，說道：「那你可麻煩了！萬一找不到王指導了你怎麼辦？」

  「啊？」陳馳讀書少，馬上就被張建華唬住了。

  王志軍不由笑道：「行了，人孩子都沒讀過書。對了，陳馳，你接下來，是要上小學了吧？轉頭都八周歲了，你爺爺總不會連學都不讓你上吧？」

  「那不會！」陳馳昂首道，「村裡的人都已經來過了，他們說等九月份就讓我去學校。陳飛七歲就去了，我本來也去年就該上學了，我爺爺給我弄忘了。」

  「唉……」王志軍深深一嘆，心裡憋得慌。

  車內安靜了下來。

  沉默間，車子開上了縣國道，開出縣城，開過成片的田野，離青蓮鄉越來越近。

  過了好一會兒，王志軍才又嘀咕似的，跟張建華念道：「要是陳馳去年就上學了，那就好了。去年市里有青少年錦標賽，今年又不能連著辦……」

  張建華淡淡道：「哪來的錢辦這麼多比賽啊，隊裡自己都困難呢。」

  「唉……」老王又嘆了口氣，「要是陳馳能先拿個全市的少兒組冠軍，說不定還能讓那個誰出面，把陳馳從農村接出來。現在關鍵是沒有硬成績，這就難弄了。」

  張建華搖搖頭，說道：「這就是機遇啊，有什麼辦法呢？」

  兩個人說得愁眉不展，陳馳忽然開口，問道：「老王，那我要怎麼才能參加比賽啊？」

  王志軍嘆氣道：「你現在……基本也沒什麼比賽能打的啊。」

  陳馳問道：「為什麼啊？」

  「因為你還小啊。」

  張建華解釋道，「你看你，法力值都還沒到50點，發育也還沒到位，技術、戰術這個我就不說了，只看你這個年齡，你現在最多就只能和同齡人比賽，也就是比誰的先天條件更好。

  這樣的比賽呢，說白了就都是選拔性質的。但什麼時候進行選拔，要選拔多少，這些都要看體育局啊或者省隊，或者其他方面的意思。我們自己，是決定不了的。」

  「啊……」陳馳不禁有點失望。

  然後想了想，又好奇地問，「那你們呢？你們現在打比賽嗎？」

  張建華不由笑道：「我們兩個早退役了！我八年前就不打了，王指導更早，十二年前就從省隊退下來了。不過你這一說，時間確實過得好快啊……」

  陳馳又天真地問：「那你們有拿過世界冠軍嗎？」

  「我要是拿過世界冠軍，還用得著當這個破教練？」王志軍頓時好笑道，「我這輩子，連世界級比賽都沒打過，最多就打過幾次全國比賽，成績也很一般。」

  「啊……」陳馳越發地不理解了。

  昨天在縣體育館裡，他明明看到，老王一拍子就把那個中年男人給打服了。

  而且剛才劉正國比賽時打出的那幾個「S」球，老王明明也會。

  都這麼厲害了，老王居然連世界比賽都沒參加過？

  「為什麼啊？」陳馳問道。

  「打不上去唄……」

  老王嘆道，「職業比賽，水平高的運動員是很多很多的。我就是在我們省內，還算水平比較過得去，不過我們東江省的法球整體水平一般，拿到全國賽場上，就有點吃力了。」

  陳馳又問：「那你最好的成績是第幾名啊？」

  「全國法球錦標賽，男雙拿過一次銅牌，也是十四年前了……」

  王志軍語氣唏噓，微微陷入了回憶，「後來又打了一段時間的混雙，最好拿過全運會的四強，單打拿過一次全運會的八強。」

  陳馳聽得替老王不服，嘀咕道：「這麼菜……」

  「我靠……！」老王當場直翻白眼。

  「哈哈哈哈！」張建華忍不住發出大笑，又說，「陳馳！王指導這個成績，已經非常厲害了！在我們東江省，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王指導以前可是林城市男單錦標賽六連冠，省里也拿過兩次單打冠軍。就是有這樣的水平，才有資格去打全運會和全錦賽啊！我們那時候打全運會的團體賽，我還是給王指導打替補的，連上場打球的機會都撈不著。」

  陳馳驚訝道：「這麼慘？」

  「是啊，各個省的專業運動員那麼多，大家都想場上，不過名額就那麼多。能參加一次全國比賽，對我們來說就是很難得的機會了。」

  「那你們打得怎麼樣啊？」

  「全運會，我和王指導一起參加了三次，最好的一次成績，是小組賽出線，進了全國十六強。」

  「那你們也沒把握住這機會啊。」

  陳馳這槽算是吐出水平了，「我還以為你們都和劉正國差不多厲害的。」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啊！」張建華大笑不止。

  王志軍卻問陳馳：「陳馳，你知道劉正國的檔次，屬於哪個水平嗎？」

  「世界冠軍嘛！」

  陳馳不知天高地厚，「我以後一定也要拿個世界冠軍！」

  老王微微一頓。

  如果是別的小孩說這種話，他肯定是要潑冷水的。

  但陳馳不一樣。

  如果不是心裡真的認為，陳馳有拿世界冠軍的潛質，王志軍根本也不可能特地帶他過來看一場比賽。王志軍相信，陳馳是能做到的。

  只是……

  現在還沒到這個時間。

  他微微吸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起來，「全世界的法球運動員，專業的、職業的，全部加起來，至少有幾百萬人那麼多。歐美的每個國家，都有成千上萬的俱樂部。我們國家呢，從省隊到市一級的體工隊，也至少有上千名專業和准專業級別的法球運動員。

  那這麼多人裡頭，年齡有大有小，每年都有新人冒頭，每年都有人退休，還有一部分人，剛好處在自己的身體巔峰狀態。所以每一年，或者按我們的話講，每一個大賽周期里，能拿冠軍的人都是不一樣的。但是這個種子選手的人數，都基本有個大概。

  差不多就是，每一個在某一段時間裡，能穩定在世界大賽打進八強的人，都有奪冠的實力或者說可能。現在全世界人口，差不多奔著80億去。按這個數來算，就是每年啊，每10億人裡頭，剛好才能出一個世界冠軍的種子。這八個人，十億里挑一，才算是世界第一檔。

  劉正國，就是這第一檔裡頭的人。跟他差不多的，全世界起碼還有七八個。比他稍微差一丁點的呢，至少七八十個。就是國家隊的一線替補，那也是億里挑一。」

  陳馳看似聽得很認真，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然後沉思半天后，冷不丁問出一句：「十億是多少啊？」

  「操！」

  張建華差點把方向盤打歪了。

  好險沒把車開進路邊的臭水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