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碧游宮很大,三人自然不會在天師的書房中用餐,自有專門的廳堂。【記住本站域名】

  齊玄素看到碧游宮的幾名女冠如雲朵一般飄進了餐廳,捧著各種杯盤,將其一一擺在一張圓桌上。

  其實這裡是典型的古禮分餐制,只是以張月鹿的手藝,不大可能做到一人一份,在齊玄素看來,張月鹿做飯就像扔骰子,完全是隨機的,很可能三個人三種口味。所以碧游宮的道士們不得不臨時安排了一張圓桌。

  不過這張圓桌還是有些大了,各種杯盤只是占了巨大圓桌的一角,好在也只有三個人用餐。

  淨手之後,天師自然是坐了主位,齊玄素坐在他的左手邊,張月鹿坐在他的右手邊,其樂融融。

  天師對周圍侍立的女冠們揮了下手:「月鹿做的不多,就不留你們一起了。」

  因為天師平日裡對待身邊人十分和善,所以這些女冠也不如何誠惶誠恐,紛紛笑著轉身離去。

  也正因為天師的慈祥和善,極大消弭了齊玄素的緊張感。

  只是張月鹿的手藝又讓齊玄素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

  張月鹿起身給兩人盛飯。

  看著像米飯,不過又摻雜了些蓮子、紅棗、桂圓。

  齊玄素麵不改色,問道:「這是?」

  「蓮子羹。」張月鹿理所當然道。

  天師的眉毛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不過沒有說話。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我還以為是新式的蓮子糕。」

  「你什麼意思?」張月鹿一挑眉。

  齊玄素直言不諱道:「水放少了。」

  天師端起碗,笑道:「蓮子糕也不錯,吃飯總要有主食。」

  張月鹿再次糾正道:「羹。」

  一老一少點了點頭,不再爭辯。

  齊玄素嘗了一口,最起碼是甜的,沒有做成鹹的,已經不錯了。

  張月鹿又端過一隻琉璃盞,沒有急著打開:「天淵,你不要用神通作弊,猜猜這是什麼菜?」

  齊玄素抽動了下鼻子:「有河鮮的味道,還有黃酒的香氣,不會是醉蝦吧?」

  「聰明!」張月鹿掀開盞蓋,然後就見好些河蝦爭先恐後地從琉璃盞中爬了出來,帶著渾身的黃酒,四散逃命。

  齊玄素清楚看到天師的眉毛又動了一下。

  因為醉蝦這道菜本就是吃活蝦,而琉璃盞又不透明,所以張月鹿也沒料到這等景象,頓時有些手忙腳亂。

  齊玄素只得幫著去捉蝦,同時心中暗自腹誹,眼界還挺高,炒個青菜就得了,偏要玩花活,玩砸了吧。

  兩個天人一起出手,幾隻河蝦自然難逃天網,很快又被塞回到琉璃盞中,只是這道醉蝦算是沒法吃了。

  齊玄素嘆息道:「讓蝦再醉一會兒。」

  已經拿起筷子的天師淡笑道:「第一次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下次注意酒量就是。還有什麼?」

  張月鹿看了齊玄素一眼,又拉過一個盤子:「清水白菜。」

  不等齊玄素說話,吃過見過的天師忍不住道:「這道菜可不好做,要先用火腿、雞鴨之肉加水熬製十二個時辰,再以精瘦肉剁成的肉泥下鍋吸附雜質,如此反覆,最後只剩下一碗清澈見底的清湯。將這碗清湯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用來蒸白菜,另一部分澆在蒸好的白菜上,這一套流程下來少說也要兩天兩夜。月鹿,你是怎麼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做成的?」

  張月鹿訝然道:「還要熬湯?」

  她時間不多,所以只是看了個名字,以為是清水煮白菜。

  「原來是新做法。」天師十分捧場。

  齊玄素伸筷夾起一棵小白菜:「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清水,一清二白,沒有半點葷腥,甚至沒放鹽。」

  張月鹿又看了齊玄素一眼。

  齊玄素麵不改色地將白菜放在蓮子糕上:「配白飯倒是不錯。」

  其實以張月鹿的劍法造詣,刀工根本不是難事,縱然不能雕花,也相去不遠。所謂色、香、味,這個「色」字其實還相當不錯,張月鹿也不會幹出把鹽當糖的事情,只是壞就壞在「自學」二字上了,張月鹿的時間不多,不能專注於此,只能在閒暇時間看幾頁菜譜,不求甚解,憑著想當然去做,自然要糟。

  張月鹿已經懶得再去糾正,甚至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這道菜是我從話本里學來的。」

  齊玄素心中暗叫一聲好。

  還沒學會走呢,就想跑了。你是多瞧不起做飯這件事?雖然不能說什麼近乎於道,但也不是三兩天之間就能做好的。不過萬幸,張月鹿還沒自大到自創菜式。

  張月鹿介紹道:「這道菜的主要用料是豆腐和火腿,先把一隻火腿剖開,挖了二十四個圓孔,將豆腐削成二十四個小球分別放入孔內,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鮮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卻棄去不食。這味蒸豆腐也有個有意思的名目,叫作『二十四橋明月夜』。」

  齊玄素吐槽道:「如果挖三十六個圓孔,放三十六個豆腐球,是不是就叫『三十六天罡參北斗』?」

  天師面帶微笑,仍舊捧場道:「嫩豆腐觸手即爛,若非月鹿有天人修為,如何能將之削成二十四個小圓球?其中的精細艱難,實不亞於米粒刻字、雕核為舟,若是切為方塊,易是易了,世上又怎有方塊形的明月?那就大煞風景了。這世上廚子不少,可有天人修為的廚子卻是少之又少,所以說這道菜殊為難得。」

  天師都如此說了,齊玄素也只能點頭附和。

  不過在齊玄素看來,這道菜的品相還算不錯,只是味道就很難說了。本來齊玄素對於這道菜還是報以希望的,畢竟火腿這種東西,再怎麼做也不會難吃到哪裡去了,可這話本中的美食又偏偏「火腿卻棄去不食」,只吃豆腐,那麼齊玄素就很悲觀了。

  齊玄素又看了眼天師,發現天師沒有動筷子的意思,只能自己主動伸筷,夾了一個豆腐球,放入口中。

  然後齊玄素半天沒有說話。

  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張月鹿做得最成功的的一道菜,不過話本里的故事畢竟不能當真,豆腐入味是入味了,可是齁咸,甚至鹹味已經壓過了火腿的味道,只剩下鹹得發苦。

  張月鹿十分期待地望著齊玄素:「怎麼樣?」

  齊玄素麵不改色地咽下嘴裡的豆腐,點頭道:「很好,你自己嘗嘗。」

  張月鹿是何等聰明之人,哪裡會上當,擺手道:「這本就是給你們做的,等你們吃完我再吃也不遲,既然你覺得很好,那就多吃點。」

  齊玄素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張月鹿反將一軍,要不怎麼說害人終害己呢,只能又吃了幾個豆腐丸。

  說實話,就跟吃鹽差不多。

  可齊玄素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實乃大大的苦事。

  張月鹿笑道:「既然你喜歡吃,那麼這道『二十四橋明月夜』就歸你了。」

  齊玄素咽下一個豆腐球,正色道:「這怎麼行,天師他老人家都還沒嘗過……」

  不等他把話說完,天師已然道:「人老了,不喜歡這些新花樣,我覺得這個蓮子糕就不錯。」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

  他就知道,天師是尊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到頭來還得落在他的頭上。

  齊玄素只得道:「還有最後一道菜,看過再吃也不遲。」

  張月鹿頗有自知之明,從前幾道菜的結果已然明白自己是什麼水平,所以最後一道菜已經是破罐子破摔:「四菜一湯,最後是珍珠翡翠白玉湯。」

  齊玄素臉色頓時一變。

  天師饒有興致道:「這個名字倒是富貴堂皇。」

  天師是仙人,可仙人也不能盡知天下事,更何況天師早在二十歲就已經辟穀,只是偶爾進食,一般是一年一次,比如每年的臘八粥,自然不會對吃的事情上心。

  可齊玄素不同,武夫本就不講究辟穀,而且他是窮苦出身,知道人間疾苦,自然也知道這個所謂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到底是什麼玩意,它還有一個名字,雜合剩菜湯。

  說白了,白菜幫子和菠菜葉子是「翡翠」,豆腐是「白玉」,鍋巴米粒是「珍珠」,這幾樣東西做成的湯,就是做出花來,也就那麼回事,更何況張月鹿還做不出花來。

  張月鹿掀開蓋子,青白二色,賣相差強人意,至於味道,本就是窮苦人家吃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天師人老成精,只是一眼便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太上道祖的第二德便是儉,這道菜,還有先前的『清水白菜』,正應了儉樸的美德,好,很好。玄素,這是月鹿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要浪費了。」

  張月鹿十分配合地給齊玄素盛了一碗:「天淵,你是武夫,飯量大。你剛才說白菜配白飯正好,又喜歡『二十四橋明月夜』,那麼『清水白菜』、『二十四橋明月夜』、『珍珠翡翠白玉湯』都是你的了。」

  齊玄素勉強笑了笑:「那可真是太好了。」

  天師吃了一碗蓮子糕,便起身離席,給齊玄素剩了一桌美味佳肴。

  張月鹿雙手托腮,專心看著齊玄素吃飯。

  齊玄素嘆了口氣,怎麼能忍心拒絕張月鹿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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