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賊寇

  漫漫崑崙路,如果單純是走,自然要走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道門在幾處峭壁位置搭建了絞盤鐵索控制的吊籃,可以直上直下,省卻了很多時間。

  可惜無論是張月鹿,還是齊玄素,都未曾躋身天人,無法凌空飛行。

  按照張月鹿的計劃,兩人下了玉虛峰之後,先是前往崑崙山口,沿著通天河一線進入蜀州,然後一路向東,橫穿蜀州,途徑白帝城進入湖州,最後再經由湖州去往吳州。僅僅是從地圖上估算距離,就差不多有六千餘里的路程,若是實際距離,只怕要八千里往上。

  如此長的距離,就算齊玄素是老江湖了,乍聽之下,也是臉色發綠,只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才會答應張月鹿。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也沒有反悔的道理。

  不過張月鹿早有準備,下了玉虛峰之後,便從須彌物中取出一對甲馬交給齊玄素。

  所謂「甲馬」,乃是一種神行法符籙,《地理秘旨部》載有「足底生雲法」,取兩個甲馬,每個上面各寫「白雲上升」四字,分別綁在雙腿上,口念乘雲咒:「望請六丁六甲神,白雲鶴羽飛游神。足底生雲快似風,如吾飛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攝!」可以日行八百,這也是最常見的甲馬,多用於趕路。

  張月鹿給齊玄素的甲馬更勝一籌,乃是出自《六甲天書》中載有的「縮地法」,施法人在兩腿上各拴一個甲馬,口念縮地咒:「一步百步,其地自縮。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令攝!」可以日行千里。

  一日一夜共是十二個時辰,一日便是六個時辰,六個時辰可行千里,如此一來,八千里路程也不算什麼了。

  齊玄素倒是聽說過甲馬的大名,在黑市上十分昂貴,還是第一次用,在自己的腿上打了兩個甲馬之後,腳下縮地成寸一般,比起歸真階段的武夫也不遑多讓,在崎嶇山路上,如履平地。

  張月鹿沒有用甲馬,而是僅憑自己的修為與齊玄素並肩而行,衣袂飄飄,似姑射仙人。

  平心而論,張月鹿美則美矣,卻談不上傾國傾城,只是五官精緻,尤其是氣質出彩高潔,與儒門君子講究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是一般道理。

  那日齊玄素與上官頓套話的時候,說自己並不常在西北活動,並非虛言。從玉虛峰到崑崙山口這段路程,齊玄素只跟隨師父走過兩次,而且當時年紀還小,並不會刻意記路,到了如今已經沒有多少印象。

  齊玄素只能祈求張月鹿千萬別再迷路,可別蜀州沒到,反而一路去了婆娑州,那地方不在大玄國境範圍之內,沒有道門的飛舟,而且不比大玄疆土小多少,到時候就真是歸途漫漫了,兩人未必能在上元節前回到玉虛峰。

  萬幸,張月鹿這次做了足夠多的準備,兩人一路順利地抵達了崑崙山口。此地也有一座道門的道觀,兩人在道觀中休息了一夜之後,次日一早,重新上路。

  從崑崙山口到通天河的這段路程,從地圖上看,距離極短,可實際情況卻是要翻過一座雪峰,山路崎嶇難行,先上山再下山,真實距離比地圖上的距離長了兩倍不止。

  如果沒有張月鹿準備的上等甲馬,齊玄素估摸著自己想要翻過這座雪峰,非要用幾天的時間不可,如今有了甲馬,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便穿越雪峰,在傍晚時分來到通天河畔。

  兩人站在高坡上向下望去,只見河畔篝火閃爍。

  篝火旁圍坐著七八號漢子,披著髒兮兮的羊裘,有毛的一面向外翻著,正在喝酒吃肉。在旁邊還有許多馬匹,其中一匹馬的馬鞍一側竟是掛著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

  如此做派,自然不是普通商人。

  張月鹿道:「此地已經出了崑崙道府的地界,有些賊寇也不足為奇。」

  齊玄素揭下腿上的甲馬,小心收好,長呼出一口氣,在初冬時節,這一抹白色霧氣格外清晰。

  張月鹿沒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攏緊了身上的斗篷。

  下一刻,齊玄素從高坡上一衝而下,勢若奔雷。

  便在這時,那些馬賊也發現了衝殺而至的齊玄素,其中首領大喝一聲:「鷹爪水漫了,並肩上啊。」

  一眾馬賊紛紛拔刀,朝著齊玄素衝殺而來。

  不過只是一個照面,便有人被齊玄素奪了手中之刀,然後就見齊玄素一刀橫掃,直接抹了三人的脖子,只留下一道細細的紅線,多一分則重,少一分則輕,不輕不重,剛好結果了三人的性命。

  這一刀非同小可,其餘馬賊大為驚恐,不敢上前。

  齊玄素腳步不停,持刀前沖。

  那馬賊首領臉色驟變,大喝一聲,欲要縱出。忽見寒光一閃,似有寒風掠過,然後一聲輕響,半截刀身墜地,刀柄和另外半截刀身兀自握在馬賊首領手中,他緩緩低頭望去,忽覺眼前的景物無端地動了。

  倏忽間,這名賊人首領從頸至脅,半個身子保持著低頭姿勢,斜斜滑落,鮮血自他身前身後,噴涌而出。

  齊玄素麵無表情,只是一甩手中長刀的鮮血。

  其餘馬賊再望向齊玄素,渾身不住顫抖,仿若篩糠。「噹啷」一聲,一人手中長刀落地,轉身便跑,其餘人也紛紛如法仿效,丟刀便逃。

  又是幾道寒光,幾名馬賊後心位置驟然血花爆開,屍體兀自向前躥出丈余,方才撲倒,不一會兒身下便形成了一個血泊。

  還有兩名馬賊已經爬上了馬背,正要騎馬遠遁,齊玄素直接將手中長刀丟出,瞬間便將兩人串了糖葫蘆。

  一夥馬賊轉眼之間便悉數死在齊玄素的刀下。

  此時的齊玄素,哪裡還有半分花圃道士的樣子?

  張月鹿早就知道齊玄素殺氣很重,直到今日,才算親眼見識了他殺人時的果斷利落。

  待到張月鹿從高坡上下來的時候,發現齊玄素正在拽著自己的斗篷左看右看,不由問道:「看什麼呢?」

  齊玄素又變回了平日的樣子:「我看新斗篷上沾血沒有。」

  張月鹿笑道:「一件斗篷罷了,至於嗎?」

  齊玄素隨口道:「當然至於,要是髒了,你給我洗?」

  「美得你,自己洗去。」張月鹿白了他一眼。

  齊玄素見斗篷上沒有沾到血點,這才走到掛著人頭的馬匹旁邊,掰開頭顱的嘴巴,看了下他的牙口。

  張月鹿跟在齊玄素身旁,好奇問道:「你在幹什麼?」

  齊玄素回答道:「看牙齒的磨損程度,可以大概判斷出死者是窮人還是富人。」

  張月鹿一點就透:「牙齒磨損嚴重的,就是窮人,因為窮人吃的東西又硬又磕牙,對不對?」

  齊玄素點頭道:「差不多是這個道理,窮人家可吃不起白面精米,甚至還要在面里摻一些麩皮或者其他粗糧雜糧,且不說味道,口感就像在啃木頭,牙口自然不好。」

  張月鹿嘆息道:「如今天下太平,窮人的生計尚且如此艱難。若是兵連禍結,又趕上天災,真不知是怎樣的日子。」

  齊玄素平靜道:「賣兒賣女,甚至是易子而食。」

  張月鹿沒有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問道:「看出來了嗎?」

  「是富人。」齊玄素合上了人頭的嘴巴,順帶也幫他合上了雙眼,「可據我所知,如果是圖財,一般不會幹出斬首這種事情的。」

  張月鹿問道:「你覺得是仇殺?」

  「有這種可能。」齊玄素道,「不過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雇兇殺人,總要有個憑證,便砍下頭顱帶給僱主,換取賞金。」

  「這夥人不是普通的馬賊?」張月鹿有些驚訝了,她雖然境界修為高於齊玄素,身份地位也高於齊玄素,但久在玉京,這些江湖經驗便不如齊玄素。

  「一看便知。」齊玄素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給張月鹿,又挽起袖子,將道袍的下擺掖在腰帶中,走向那具已經被分成兩半的首領的屍體。

  張月鹿不是沒見過死人,也曾殺過人,可看到這具屍體,還是默默移開了視線。

  齊玄素蹲下身,不顧血污,翻動屍體,在其胸口夾層摸索了一番:「找到了。」

  張月鹿轉回視線,就見齊玄素用沾血的雙手抖開一塊布帛,上面繪著畫像,正是那個被懸掛在馬鞍旁邊的人頭。

  「還真是雇兇殺人?有沒有信件一類?」張月鹿訝然問道。

  齊玄素搖頭道:「雇凶買命一般都是面議,不會付諸於文字。就算有文字,也是閱過即毀。至於畫像,因為有一定程度的失真,才會隨身攜帶,隨時比對,免得殺錯了人。」

  說罷,齊玄素將布帛丟在地上,來到河畔,打碎沒有凍厚的冰層,慢慢洗手。

  張月鹿想起齊玄素曾經說過他過去就是在江湖上賣命賺錢,忍不住問道:「天淵,你對這些門道如此熟悉,該不會做過此類買賣吧?」

  齊玄素搖頭道:「我沒做過,不過我曾在『客棧』中混跡了一段時間,見過不少。」

  張月鹿面上不顯,卻在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齊玄素洗淨了手上血跡,甩去手上的水珠:「如果我們不急著趕路,倒是可以追查一下此事。」

  「好。」張月鹿正有此意,立刻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