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回家過年

  張月鹿本已做好了齊玄素對於這類新戲嗤之以鼻的準備,卻沒想到齊玄素還真看進去了,而且十分入神,張月鹿幾次看他,都發現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戲台之上,極為專注。

  若是以前,張月鹿怕是要深思幾分,說不定就要瞧出什麼端倪,不過如今卻是不同,她下意識地往好處想,只當齊玄素第一次看這種新戲,受到震撼。而且《無間道士》取材於東方故事,而非《三堂會審嘉力雷》那種西方故事,沒有太多突兀感,也更容易讓人接受。

  待到一場終了,大幕緩緩落下,齊玄素這才回過神來,嘆息著讚嘆道:「好,好,好。」

  「好在哪裡?」張月鹿笑問道。

  齊玄素沉吟道:「一時竟是不知從何說起。借用一句老生常談的話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湖?」張月鹿一怔。

  齊玄素道:「不是山下的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拿我們的搖光軒來說,何嘗不是一個小小的江湖?你是盟主,我是狗腿,各人都有各人的角色。」

  張月鹿輕輕給了齊玄素一拳:「如果你是狗腿,那麼我是什麼?天淵,你是拐著彎罵我,還不惜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我在你的眼中,就這般面目可憎嗎?」

  齊玄素聽出張月鹿的語氣有幾分不對,趕忙道:「是別人這樣看我,我萬萬沒有這樣的想法。你在我的眼中,就像、就像……」

  張月鹿也不說話,雙臂環胸,斜著眼看他。

  好似在說,我倒要看你怎麼恭維我。

  齊玄素想了半天,試探地說道:「就像仙子?」

  「俗。」張月鹿面無表情道。

  齊玄素又道:「女俠?」

  張月鹿嘴角翹起:「我倒是挺喜歡這個『俠』字,可惜,用江湖上的話來說,我是『鷹爪』,而且還是鷹爪中的頭目,哪裡跟俠扯得上關係?」

  齊玄素只得再想:「就像當空一輪明月?」

  「你怎麼不說像星星呢?『張月鹿』本就是星宿之名。」張月鹿還是不滿意。

  齊玄素兩手一攤:「學問就到這裡了,再也沒有了。」

  張月鹿輕哼一聲:「我看你不是學問就到這裡了,而是誠意就到這裡了。」

  齊玄素無奈道:「怎麼就扯到誠意了?我記得你當初說過,不喜歡別人恭維自己。」

  張月鹿頓時語塞,強自道:「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齊玄素半真半假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你在我的眼中,就好似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可望不可即。」

  張月鹿一怔:「哪有這麼玄乎。」

  齊玄素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張月鹿起身道:「我們該走了。」

  兩人出了妙聆樓,來到外面少初街上,街上懸掛的燈籠還未熄滅,夜幕上仍舊可見有人燃放的煙火——這是道門三大節日中的最後一個,所以格外熱鬧。

  兩人並肩而行,誰也沒有說話,最後眼看著少初街就要走到頭了,齊玄素才斟酌言辭,主動打破沉默:「青霄,你似乎有話想說?」

  正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張月鹿一驚:「你看出來了?」

  齊玄素笑道:「此處無聲勝有聲。」

  張月鹿白了他一眼:「我看你還是挺有學問的,果然是誠意不足。」

  齊玄素道:「這都是當年在萬象道宮打下的老底子,其實我的學識巔峰是在剛剛從萬象道宮結業的時候,這麼多年過去,已經有不少都還給了當年的學宮教習們。」

  張月鹿道:「我記得,你從萬象道宮的結業成績是優。」

  齊玄素嘆息一聲:「可惜是下宮。」

  萬象道宮分上下兩宮,下宮主要收養孤兒,統一授課,為道門輸送人才。上宮則是五品道士升四品的時候統一進修,兩者可謂是天差地別。

  想到此處,齊玄素問道:「青霄,你升四品的時候去過萬象道宮嗎?」

  「去過。」張月鹿冷冷道,「我在那裡待了一個月,認識了一些朋友。」

  齊玄素看了眼張月鹿的表情,說道:「你的表情可不像在說朋友,倒像在說仇家。」

  「有那麼明顯嗎?」張月鹿伸手揉了揉臉頰,「壞就壞在這個所謂的朋友上頭了。」

  齊玄素試探問道:「比李天貞還難纏?」

  張月鹿緩緩說道:「李天貞姓李,我姓張。張家和李家的矛盾要追溯到大劍仙時代,大劍仙是玄聖和東皇之父,待到大劍仙飛升,玄聖當權,才算是修復了張李二家的矛盾。可說是修復,實則是將反對聲音全部鎮壓而已,張家和李家都有人死在玄聖的手中。南張北李,從來都不是一句虛言。這麼多年過去,張、李二家一直都是分分合合,可總的來說,還是維持對抗的態勢,我對李天貞出手,落了李家的臉面,張家的許多老傢伙都是樂見其成,姑且還能算是一致對外。」

  齊玄素細細咀嚼張月鹿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你的意思是,李天貞是外敵,而這次是內患。」

  張月鹿一聲長嘆:「可以這麼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壞就壞在這裡。」

  齊玄素接觸女子不多,可不意味著他心思遲鈍,這會兒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就聽張月鹿接著說道:「世世代代交好,便是世交。長輩們自然想要讓這種交情延續到下一代,如何延續下去?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聯姻,在這種事情上,那些老傢伙們同樣是樂見其成。」

  齊玄素沒有急著發表自己對此事的看法,而是說道:「你平日裡無論公開還是私下,都稱呼我們的真人為掌堂真人,到了自己家,反而成了老傢伙。看來這些人已經讓你不滿許久了。」

  張月鹿道:「都是些不知隔了多少輩的親戚,平常時候看不到他們,到了這個時候就跳出來指手劃腳,很是煩人。」

  齊玄素想了想:「地師不是很看重你嗎?你不如求求地師。」

  張月鹿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齊玄素:「你是不是忘了張家還有位天師?你讓地師去管張家的家事,那麼置天師於何地?求助地師是最後的選擇,意味著我打算離開正一道,加入全真道。」

  「是我思慮不周了。」齊玄素也覺得自己出了個餿主意,「那你是什麼想法?」

  張月鹿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齊玄素。

  齊玄素也隨之停下腳步,只覺得有些背後發涼。

  張月鹿忽然道:「顏明臣,三十歲,如今是四品祭酒道士,歸真階段的鍊氣士,在江南道府主持一府之地,也算是年輕有為。在眾多世家子弟中,算是佼佼者。我升四品道士去萬象道宮的時候,他也剛好升四品道士,於是相識。按照年齡輩分,我該稱呼一聲世兄,當時沒有多想,只當普通朋友。可此事不知怎麼被我娘知道了,非要我今年回去過年,見一見這位世兄。」

  這段時間以來,齊玄素也逐漸摸到了張月鹿的性子,她多少有些逆反心理,誰要是強迫她做什麼,她就偏不做什麼,只怕是這位澹臺夫人適得其反了。

  齊玄素心中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三十歲的四品祭酒道士,也算是年少有為。只是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張月鹿輕聲道:「你不是一個人嗎,獨自留在玉京城過年也是冷冷清清,不如陪我回家過年?」

  齊玄素如遭雷擊,整個人徹底僵住。

  過了好一會兒,齊玄素才回過神來,急聲道:「我一個小小的七品道士,崑崙階段的散人,沒有家世背景,去跟一個四品道士正面交鋒,還要順帶對付以令堂為首的一眾張氏族人,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張月鹿笑了笑:「我會打無準備的仗嗎?那些主要敵人都交給我,你看戲行了。正所謂『挾天子而令諸侯』,你就是那個傀儡天子,什麼也不用做,令諸侯的事情由我去做。」

  齊玄素見張月鹿自信滿滿的樣子,又道:「既然如此,你隨便找個人不就行了?許寇就不錯。」

  張月鹿淡淡道:「許寇髮妻亡故,又是出身齊州道府,還當眾頂撞過我,你說我能看上他,你自己信嗎?你都不信,我娘怎麼會信?反倒是你,如今堂里不是許多人都覺得咱們兩人關係不一般嗎?我看正合適。」

  齊玄素道:「可是……可是……」

  「沒什麼可是。」張月鹿擺了擺手,「你現在已經不是七品道士,而是六品道士,曾經親手斬殺了一位罪民公爵,還不到二十五歲,未來可期。關鍵是,臨大事有靜氣,我需要一個不會怯場之人。」

  齊玄素問道:「此話怎講?」

  張月鹿解釋道:「其實我爹還好,關鍵是我娘。如果我這邊正跟顏明臣周旋呢,另一邊被我娘三言兩語就嚇出了原形,那就功虧一簣。你平時雖然慣會裝模作樣,但骨子裡卻是個有膽氣之人,這點小場面,嚇不住你的。」

  齊玄素不由苦笑。不知該謝張月鹿的褒獎,還是應該無奈。

  張月鹿望向齊玄素,正色道:「天淵,我不強求。這個忙,你幫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