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狂信

  既然是庫房,自然不小。記住本站域名所以那名執事道士給出一個大概方向之後,齊玄素很容易就找到了具體位置所在。

  從外面看,這座庫房有兩層樓那麼高,但進去之後就會發現,二樓和一樓都被打通,靠牆擺放的木箱一直堆砌到屋頂。

  不過木箱並不算多,使得占地廣闊的庫房略顯空曠。

  此時的庫房中只有一人,身著主事鶴氅,背對著站在入口位置的齊玄素,正是掌管此地化生堂分堂的主事道士蘇染。

  齊玄素關上庫房的大門,鼻翼微微抽動:「蘇主事,你用的什麼香囊?還是西洋那邊傳過來的香水?氣味真是特別,讓人頭昏腦漲。」

  蘇染沒有轉身,淡淡道:「不是香料,也不是香水,而是我們化生堂特有的薰香,最早是用來除臭的,屍臭。後來用以掩蓋各種異味,畢竟在化生堂總要接觸各種奇怪物事,難免沾染異味。這種薰香的味道是刺鼻了些,卻也不算太過難聞。」

  「原來如此。」齊玄素瞭然道,「如此說來,這種薰香也能掩蓋雷公壺的氣味了。」

  「這是自然。」蘇染的聲音仍舊平靜,「化生堂有很多雷公壺,因為雷公壺的莖葉可以入藥,以葉先端之囊狀體為主。秋季採收,切段曬乾。性味甘涼,清肺潤燥,行水,解毒。治肺燥咳嗽,百日咳,黃疸,胃痛,痢疾,水腫,癰腫,蟲咬。內服煎湯,一到二兩,也可以搗爛外敷。」

  齊玄素撫掌道:「蘇主事不愧是化生堂出身,業務精深熟練,讓人佩服。」

  不知什麼緣故,在這座庫房中竟然有一座大約兩丈高的太上道祖雕像,正對著庫房的入口,兩側是層層疊加的木箱,蘇染在背對齊玄素的同時始終仰頭望著太上道祖,平靜道:「你繞來繞去,無非是想問我,那些被害之人胸口中的雷公壺與化生堂有沒有關係。」

  齊玄素默然。

  蘇染道:「我可以回答你,有關,不僅有關,那些被塞入胸口用以替代心臟的雷公壺,本就是來自於化生堂。」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是雷公壺?有什麼特殊寓意嗎?」

  「姑且算是寓意吧。」蘇染平聲靜氣道,「雷公壺還有一個名字,叫作『豬籠草』,因為葉端的葉籠很像豬籠。而在江南那邊,有一種私刑叫作『浸豬籠』。就是把犯人放進豬籠,在開口處捆以繩索,吊起來,放到江河裡淹浸,輕罪者讓其頭部露出水面,浸若干時候。重罪者可使之沒頂,淹浸至死,通常是處刑偷情通姦的人,無論男女。」

  齊玄素有些明白了:「死的人都是與『天樂桃源』有關之人,他們都被施以變相的浸豬籠之刑。」

  「可以這麼說,其實就算我不解釋,你也可以想明白。」蘇染還是背對著齊玄素,「我不得不承認,我低估你了,你差點就當場抓住我了,還看穿了我栽贓給劉復同的用意。」

  蘇染頓了一下:「不過……我想你應該還沒有下最後的定論,也沒有完全推測出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如果你知道了,不會一個人來見我。」

  齊玄素的身體逐漸緊繃起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就是蘇染,化生堂的主事道士。」蘇染淡淡道,「一位貨真價實的四品祭酒道士,而不是你這樣的冒牌貨。」

  齊玄素一驚,隨即便鎮定下來,沉聲道:「你殺了那麼多人,僅僅是為了對付劉復同嗎?我覺得以你的城府手段,劉復同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你這是恭維我了。」蘇染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笑意,「不過女人總是喜歡恭維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多說一些,畢竟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我做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不能對別人說起,也是很苦悶的。」

  齊玄素問道:「你為什麼殺人?殘害這些無辜的人?」

  「無辜嗎?」蘇染的嗓音逐漸轉冷,「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他們都是該被浸豬籠的人,本就該死,至於針對劉復同,不過是順手為之罷了,倒也不算冤枉了他,他幹的那些事情,足夠他死上好幾回。」

  齊玄素皺眉道:「如果你說殺人是為了爭權奪利,我不認可你的行為,卻能明白你的想法,無非是無所不用其極。可你現在說針對劉復同只是順手為之,而殺人才是你的真正目的,我便無法理解了。」

  蘇染極有耐心地解釋道:「這也很簡單,我不認可『天樂桃源』,這裡是無日之城,是不夜之城,也是一座徹頭徹尾的墮落之城。這裡的人,從高高在上的主事道士到最低賤的普通娼妓,都忘記了道德和規矩,所以我要提醒他們一下,並適當地施加懲戒手段。」

  「世俗的歡愉和欲望的罪孽,永遠是道德的敵人。內在心靈的腐朽永遠是從外在身體的糜爛開始的,道德戒律的淪喪永遠是從欲望的不加節制開始的。看看這座城吧,看看這些人吧,他們就像腐爛屍體上的蛆蟲,毀壞著這個世道的根基,終有一天,會毀滅這個世道,吞噬所有的生靈,直到開啟一個新的輪迴。」

  「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都無法扭轉世道人心,但我還是做了。以殺止殺,以毒攻毒。我要慢慢地、用我的後半生毀掉『天樂桃源』,抹去這個留在玄聖鞋面上的污點。」

  「想想我挑選的那些目標,一個遊走於各色男人之間的花魁,一個自視清高又憎恨道門的清倌人,一個勾引有婦之夫的從良老妓,還有逢迎上司自甘墮落的月憐,哪個不該死?」

  「他們不配活著,但是他們的死卻能讓活人警醒,嚇阻活人,讓活人遠離此等墮落之地,重歸道德戒律的藩籬。」

  說話時,蘇染張開了雙手,似乎正沐浴在太上道祖的光輝之下。

  齊玄素的回應很簡短,只有兩個字:「歪理。」

  蘇染收回雙手,笑了起來:「至於你,你的眼中沒有道德戒律,你的一身殺氣也說明你是個藐視規矩之人,你這樣的人,更應該被千刀萬剮。」

  齊玄素雙臂交錯,雙手分別握住了腰間雙刀的刀柄:「想要殺我的人很多,可他們大多都已經死了。我殺人不在少數,可行走江湖本就是生死有命,而且我從不胡亂殺人,更不會濫殺無辜。至於你,無論你覺得自己的想法如何崇高,都不是你大開殺戒的理由。」

  蘇染終於轉過身來,面朝齊玄素,背對著身後的太上道祖雕像。

  她的臉上戴著那張毛茸茸的白狐臉面具,狐狸的眼睛狹長,好像眯起,嘴尖,似是譏諷。

  上次兩人交手,未分勝負,也都未盡全力。

  「我本也沒想要說服你。」蘇染臉上的面具沒有喜怒,只有譏諷,「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與他人無干,我不在意別人是否認可,是否贊同,那太麻煩了。與其扭轉一個人的想法,倒不如把那些異見之人全部清理掉。」

  「無可救藥。」齊玄素緩緩拔出了雙刀。

  隨著真氣的注入,刀刃變得通紅,繼而燃起了熊熊火焰,光影在昏暗的庫房中錯亂不定。

  毫無疑問,既然道門信奉太上道祖,崇拜偶像,那麼道門內部也必然存在某種狂熱信徒,哪怕太上道祖的無為理念與狂熱並不沾邊,也不免有人按照自己的臆想把經念歪。

  與其辯經,倒不如以兵器進行最直接的批判。

  在這一點上,齊玄素和蘇染倒是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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