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太清廣場

  整個玉京都極具冷清的氣質,不僅八風不動,還要拒人千里之外,不過太清廣場算是唯一的例外,各色店鋪聚集在此處,人流量最大,也最有煙火氣。

  來到太清廣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巍峨的太上道祖雕像,足有十丈之高。上清大街和玉清大街在此地交匯,太上道祖的雕像便位於兩者交錯的一點之上,既是太清廣場的中心,也是玉京的中心。

  據說最早的時候,有人曾提議在此立起玄聖的雕像,只是被玄聖拒絕,這才改為太上道祖。

  倒不是有意輕慢太上道祖,而是太上道祖的雕像實在太多,僅就是玉京城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實在不差這一座,無奈玄聖的態度十分堅決,不僅僅是太清廣場,放眼玉京、玄都、紫府,自始至終,玄聖也沒有留下任何一座雕像。據說只在金闕和紫霄宮中留有玄聖的畫像,也只有真人和大真人們才能目睹玄聖的真容。

  此時天色漸暗,華燈初上。

  在太上道祖雕像的周圍,飄著二十四盞懸掛流蘇的天燈,每盞天燈都有水缸大小,圍繞著太上道祖雕像以某種奇特軌跡緩緩轉動,將整個太清廣場照亮。

  入夜之後的太清廣場極為熱鬧,人來人往,既有穿著對襟廣袖鶴氅的,也有如齊玄素這般身著常服的。

  圍繞太清廣場一周,是各色店鋪,除了酒樓、客棧這些常規店鋪之外,劍器、玉器、靈物、符紙、筆墨、丹藥、藥材、衣料、食材、木材等等,應有盡有。入夜之後,都掌了燈,而且每家不止一盞,若是從上空俯瞰,仿佛給整個太清廣場鑲了一層光邊。

  可惜玉京有禁令,二品以下道士不得御風而行,所以除了真人們,再無人能夠親眼見此景象了。

  唯一沒有的是行院青樓和賭坊,道門嚴令禁止此類敗壞風氣之事,而且風塵女子沒有資格進入玉京城,哪怕是所謂的花魁也不行。

  齊玄素站在太清廣場的邊緣,雙手交疊在小腹位置,仰頭望著天上漂浮的天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時的情景,自己看花了眼,天燈、周圍的燈火、道祖雕像、人來人往……

  齊玄素是從西邊沿著玉清大街來到太清廣場的,而張月鹿這時則是從北邊沿著上清大街來到太清廣場。

  向來是坐北面南,玉京的北面自然就是玄都了。

  張月鹿雖然剛剛從主事升了副堂主,但她的心情並不怎麼好,道門高層的傾軋,暗流涌動,讓她極為厭惡,可她又不得不牽扯其中。

  於是她破天荒地離開內城玄都,來到外城玉京,姑且算是散心。

  雖然同是四品祭酒道士,但張月鹿的地位是孫永楓無法相比的,且不說張月鹿已經晉升為副堂主,又有道門賜下的半仙物,僅住宅而言,張月鹿就被分配了一座位於玄都的兩進宅邸,而且天機堂還免除了張月鹿的一切租賃費用,租期長達三十年。

  道門不缺尋常人眼中的天才人物,所以設立了九品道士制度,道門缺的是謫仙人。

  以道門的實力,可以把一個廢人變成普通人,也可以讓一個普通人變成謫仙人,只是後者的花費要遠遠高於前者。而且真人、大真人們也要消耗各種資源。所以道門對於這類天生的謫仙人,極為優待,半仙物也好,玄都的宅邸也罷,與強行造就一位謫仙人的花費相比,都不算什麼。

  張月鹿獨自走在太清廣場上,雖然她的名聲很大,但真正見過她的人並不多,再加上她穿了一件十分素淡且沒有任何品級標誌的道袍,而不是那件頗為扎眼的四品祭酒道士鶴氅,再加上現在是晚上,天燈再亮,不能當太陽用,所以也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張月鹿信步走入一家專營兵刃的鋪子裡,道門中人所用兵刃多以劍為主,對於火器頗為不屑,這家鋪子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僅一把劍沒有,而且多是以火器和奇門兵刃為主。

  張月鹿用劍不假,可曾經滄海難為水,她有了半仙物之後,對最多是靈物品相的長劍便沒什麼興趣了,反倒是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更能引起她的興趣。

  鋪子掌柜是個六品道士,喜歡擺弄機關等物事,對火器頗有研究,曾經在天機堂任職,後來攢夠了本錢,便退下來開了這家鋪子。

  他見張月鹿進來,沒有忙著招呼,而是任由張月鹿自行瀏覽。

  張月鹿的目光掃過眾多火器,其中就包括久視三十六年神機營出品的「神龍手銃」,然後目光落在了一根煙杆上。

  張月鹿再怎麼天才,畢竟年輕,需要時間積累的見識閱歷有所局限,不可能什麼都知道,不由好奇問道:「掌柜,你這裡怎麼還有煙杆?」

  掌柜微微一笑:「這可不是普通煙杆,而是一種奇門兵刃,名作『攔面叟』,外側是開刃的。」

  齊玄素剛好在此時走進這家店鋪,聽到掌柜的話語,目光隨之落在那根煙杆上面,立時想起了七娘片刻不離身的長煙。

  他這才知道七娘的兵刃是那根長煙,還是奇門兵刃。

  不過七娘從沒有用過,只是用來抽菸。七娘偶有幾次出手,都是徒手殺人,快准狠,讓對手來不及反應,手刀更是比真刀子還要鋒利,讓齊玄素看不出深淺。

  張月鹿的目光從「攔面叟」轉移到了齊玄素的身上。

  張月鹿作為一個歸真階段的謫仙人,已經到了顯化嬰兒的境界,對應散人的聖胎境界。

  從兩個境界的名字上不難看出,分屬於不同傳承的兩個境界頗為相似。

  散人這一脈傳承十分有意思,既像從其他傳承中各自摘取了幾個境界拼在一起,又像是謫仙人的仿製版。總結來說,謫仙人是博覽諸家,樣樣精通,散人同樣是博覽諸家,樣樣稀鬆。故而散人一脈又有「小謫仙人」的說法,只是這個稱呼貶大於褒。

  甚至有一種說法,散人一脈本就是道門嘗試量產謫仙人的產物,結果道門失敗了,並非道門無法複製謫仙人,而是無法量產,複製一個謫仙人成本太高,高到道門覺得就算培育出來的謫仙人不中途夭折,也無法收回成本,於是就在五大古老傳承之外多出了散人一脈。

  張月鹿作為已經初步進入道門上層的天之驕子,深知這個說法並非謠言,就是事實真相。

  因為道門有感於當初儒門的青黃不接和固步自封,自玄聖之初,除了重用年輕人之外,又大力提倡各種創新,所以道門內部不乏各種大膽舉動,仿製謫仙人只是其中影響較大的一例,各種半仙物也是道門嘗試仿造仙物的結果。

  再說回散人本身,因為散人源自謫仙人,所以兩者之間有一種微妙的聯繫,就像同一脈傳承之中,高境界之人可以輕易看穿低境界之人的虛實。

  故而張月鹿立時察覺到了齊玄素的存在,就連齊玄素的境界修為也沒能瞞過她。

  一個崑崙階段的散人,內丹境界。

  這本不算什麼,可讓張月鹿感興趣的是,這個同齡人身上有一股氣。

  姑且可以稱之為「殺氣」。

  這不是一兩條人命就能積攢出來的,更不是世家公子哥殺幾個僕役就能養育出來的,許多常在沙場的黑衣人也不過如此。

  張月鹿在北辰堂積累出來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同齡人不是玉京本地人,多半是從地方道府來的。

  天罡堂掌堂真人曾經說過,玉京花圃中養出來的道士經不起風吹雨打,所以天罡堂必須要從地方道府徵調道士,這也是天罡堂總是人手不足的原因。

  張月鹿問掌堂真人為什麼不改變這種局面。

  掌堂真人的回答很簡單,養出這片花圃的辛勤園丁十分滿意現在的風景,不容許任何人去改變。

  能讓掌堂真人說得如此隱晦,不敢直言,那麼園丁的身份已經是不言而喻。

  就在張月鹿稍稍出神的時候,齊玄素已經問過了價格,他本想給自己添一件保命的兵器,火器最好,結果被動輒數百太平錢的價格嚇到,沒什麼猶豫,直接轉身離開了店鋪。

  張月鹿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興致,隨之離開店鋪。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店鋪,便有一個年輕女冠迎上前來,送上兩張喜帖,熱情詢問道:「不知兩位能否賞光觀禮?」

  兩人俱是一怔。

  隨即看到不遠處的城隍廟中聚集著許多人,氣氛熱烈,竟是在舉辦婚禮。

  大婚講究晨迎昏行,意思是早上去迎娶新娘,黃昏舉行婚禮。

  在十二時辰中,黃昏特指第十一個時辰戌時,用西方的時間來算,便是十九點到二十一點這段時間。

  齊玄素和張月鹿不約而同地取出懷表,打開表蓋。

  剛好是戌時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