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說客

  趙彌勒說了一句廢話:「能也不能。」

  齊玄素還是耐心問道:「怎麼說?」

  趙彌勒展開說道:「現在當然不能,不少激進派還是心存幻想,只要道門能打破這些幻想,我們就能代表佛門。」

  齊玄素一針見血:「如果道門直接拿下了達尊寺,那麼還有和談的必要嗎?」

  趙彌勒道:「有這個必要,因為道門不可能畢其功於一役,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道門和佛門還是要共存的。當然了,二百餘年前,兩家還能說是旗鼓相當,二百餘年後,兩家已經不能再相提並論,不知太微真人以為然否?」

  齊玄素點了點頭,認可這個說法。

  不是道門自尊自大,而是事實如此,正所謂成王敗寇,定鼎一戰輸了,從此就是天差地別,一個從此建立王朝,坐擁天下,一個淪為反賊,失去一切。

  趙彌勒接著說道:「我雖身在佛門,但對道門也略有所知。如今道門放眼天下,除了西方聖廷,再無敵手,可無論是東方道門,還是西方聖廷,都很難因為外敵而亡,所以道門和聖廷雖然明爭暗鬥,甚至在新大陸上以代理人開戰,但在面子上還是過得去,不會開啟全面對抗,雙方二分天下已成定局,道門是為東方之主,聖廷是為西方之主,不知太微真人以為然否?」

  齊玄素又點了點頭,也認可了這個說法。

  趙彌勒繼續說道:「在這種情況下,道門的政策便十分清晰明了,既然不會因為外敵而亡,那就是求穩,如何穩定內部?兩個字,經濟。經濟好的時候,九成九的矛盾都能掩蓋,相反,經濟不好的時候,那些被掩蓋的矛盾都會一股腦爆發出來,比如海外各洲的分離傾向,比如利益的分配問題等。關於這一點,想必太微真人比我更清楚,就不必我再去一一細說了。太微真人以為然否?」

  齊玄素道:「趙首座請繼續。」

  趙彌勒道:「簡單來說,道門必然是以經濟建設為當前的主要任務,這是道門第一要務,所以道門這些年的重心都在哪裡?在齊州道府,在江南道府,在嶺南道府,在婆羅洲道府,這都是經濟強勁的大道府,內陸道府就要差上一些了。太微真人以為然否?」

  齊玄素已經大概猜出趙彌勒的主和的論點是什麼了,不過沒有打斷趙彌勒,仍舊示意趙彌勒繼續說下去。

  趙彌勒頗有古時縱橫家的風采,侃侃而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必然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如果整天大動干戈,一次兩次還行,時間一長,不僅破壞了穩定的環境,影響經濟,大量的軍事支出也會導致財政狀況惡化,一旦經濟惡化,各種矛盾冒出頭來,就會進入一個惡性循環,如果走到下坡路上,那麼再想回頭就難了,這是道門不願意看到的。齊真人以為然否?」

  齊玄素向後靠在椅背上:「我還有什麼不認可的呢?」

  趙彌勒笑道:「所以,道門是不願意在西域邊境打仗的,打贏打輸都沒有好處,收不抵支,得不償失。因為內外形勢,道門在短時間內無法徹底消滅佛門,道門需要有人維持西域邊境的秩序,同時把佛門的激進派們按住,讓他們不能興風作浪,不要來打擾道門。太微真人是道門未來的大掌教人選,目光長遠,不會看不到這一點。我們的作用不在眼前,而在以後,來日方長。」

  齊玄素道:「如果我們既打破了佛門激進派們的幻想,又同意跟你們和談,證明激進派是錯誤的,親道派是正確的,你們成了為激進派收拾爛攤子的人,那麼你們就會在佛門內部造成一種聲勢,親道派壓過激進派,無識法王壓過孔雀明王,我說的對嗎?」

  趙彌勒道:「正是如此,誠如太微真人所言,我們雙方是合則兩利。或者說,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佛門內部的激進派。」

  齊玄素不置可否。

  趙彌勒接著說道:「剛才說的都是大方向,其實還有些細節。我們都知道,道門的本意就是拿下達尊寺,達成這個戰略目標之後,再去和談,道門並不會損失什麼,甚至可以說是白賺的。不過我認為,道門還是要擺出猛虎下山之勢,給佛門一種壓力,七代大掌教上位之後要進一步懲戒佛門,這樣的和談才有意義。」

  齊玄素開口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言之尚早。」

  趙彌勒道:「凡事有利有弊,總要從兩面去看,佛門對於道門也是如此。現在佛門被激進派主導,在道門看來,佛門是個隱患。可如果佛門被我們主導,那麼佛門就不再是隱患,而是一面盾牌,阻擋來自西婆娑洲方向的聖廷威脅。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皆在於道門的想法而已。」

  齊玄素微笑道:「都說佛門之人能言善辯,今日看來,當真不虛。不過在我看來,趙首座不像佛門之人,更像是縱橫家之人。」

  「太微真人說笑了。」趙彌勒謙遜道,「我只是個傳話之人。」

  齊玄素說道:「雖然我不是做主之人,但我也可以代表姜大真人表個態,和談可以,不過一定要分出是非對錯,要有人為這場戰事負責,死傷的無辜也好,造成的損失也罷,責任不在道門。甚至可以說,道門也是受害之人,我們死了一位參知真人,一切責任都在佛門,這是必須明確的。如果佛門不肯接受這一點,那麼和談的基礎便不復存在。」

  趙彌勒沉吟了片刻:「太微真人的意思是,懲治戰犯。」

  齊玄素說道:「就是這個意思,和要和得明明白白,不能糊裡糊塗,要有個說法,有始有終。」

  趙彌勒道:「其實,我們又何嘗不想懲治這些激進派?非不願也,實不能也。這種心情,想必太微真人一定深有同感。」

  齊玄素淡淡道:「我一向主張道門團結,無論是清微真人競選成功,還是東華真人競選成功,都不應清算對手,而應全力彌合道門內部的分裂。」

  趙彌勒笑了笑:「這裡沒有旁人,太微真人又何必口是心非呢?」

  齊玄素說道:「關於這次的談話內容,我會上報給姜大真人。」

  趙彌勒微微欠身:「靜候太微真人佳音。」

  然後趙彌勒起身道:「若是太微真人再無其他事情交代,那老夫便要告辭了。」

  齊玄素起身相送:「勞煩趙首座親自登門拜訪,還望趙首座不忤些許失禮冒犯之處。」

  「不敢,不敢。」趙彌勒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冊書卷:「這是有關『長生天』的部分記述,聊表心意,以示誠意。」

  這倒是讓齊玄素很感興趣,所以沒有拒絕:「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送走了趙彌勒,齊玄素又聯繫姜大真人,將今晚的談話結果如實報告給姜大真人。

  談與不談,還要姜大真人下決心。

  姜大真人沉思片刻,緩緩說道:「我們的和談是建立在強大的武力基礎之上,關於佛門,我們要利用激進派和親道派之間的矛盾,把親道派拉到道門這一邊來,這樣做,我們就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損失。在政治上,我們要占據主動。」

  齊玄素道:「我認為,要尤其防備佛門以談代拖。」

  姜大真人認可道:「你的擔心很有道理,為了防止佛門這種謀劃,我們更要抓緊備戰,我認為,出奉山口,拿下達尊寺,是沒有問題的。你那邊如何了?」

  齊玄素道:「白天的時候,我大概看了一下,大體準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細枝末節,應該影響不大。」

  姜大真人道:「天淵,你先前說這是一場文武大戲,我十分認同。現在看來,這段武戲我們勝券在握,也不需要大段唱腔,一陣急急風下來也就結束了。關鍵還是文戲,這個趙彌勒有一點說得很對,要看長遠,佛門光腳不怕穿鞋的,他們可以耗,我們不能陪著他們耗,我們要實現西域邊境的長治久安。」

  齊玄素說道:「當初在鳳麟洲戰場,清微真人一再要求,著重打擊貴族而善待平民百姓,力求打下一個得人心的鳳麟洲,這便是為了日後能夠更好治理鳳麟洲。畢竟道士也好,僧人、神官、武士也罷,尤其是中堅力量,不是憑空出現的,世家再多,又能生多少人?

  「尊攘派無所謂百姓的死活,只在意一家一姓之天下,只是拉攏各路大名公卿,無視平民的存在。我們最怕的情況便是鳳麟洲上下一心,烽煙遍地,使得道門身陷泥潭之中,可尊攘派們未能抓住機會,還是懷著公卿世家決定天下歸屬的老一套思想。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道門的攻勢便勢如破竹,不必在意陷入泥潭之中,這些浪士也很難依託平民隱藏蹤跡,若是正面決戰,在兵器的巨大差距之下,攘道浪士更不是對手。

  「正因為如此,豐臣相府才能實現以倭治倭。我們今天也可以嘗試以佛治佛。」

  姜大真人道:「這是對的,你可以回復趙彌勒,只要在原則問題上達成一致,那麼我們初步同意這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