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來購買「玄玉」的一萬太平錢當然不是齊玄素的,齊玄素是出了名的清貧,家底還不如小殷,別看小殷例銀低,可小殷面子大,各種禮物收到手軟。
這一萬太平錢是七娘給的,母子之間就不存在不正當利益往來的說法了。
修南軒的臉色很不好看,不過大概明白齊玄素的意思,這位掌府真人愛惜羽毛,不願意落人話柄,如果他硬要送錢或者硬不收錢,那麼就是結仇了。
所以修南軒收起太平錢,離開了大雪山行宮。
齊玄素又跟修月懿交代了幾句,大概就是好好干一類的話。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從頭到尾沒有動手,全靠權力解決問題。
七娘也在大雪山行宮,雖然工作的時候要稱呼職務,但小殷和七娘都是例外,私底下管小殷叫「大小姐」,管七娘叫「太夫人」,夫人當然就是張月鹿了,不過張月鹿有職務,一般還是稱呼「張首席」或者「張真人」。
這就是儒門糟粕,又在道門死灰復燃了。當然了,本也沒有根除乾淨。
不過七娘沒有小殷那麼招搖,很少在人前現身,不知道在忙什麼,似乎七娘對大雪山行宮的地下城很感興趣,大部分時間都在道宮下層轉悠。
齊玄素把七娘請了過來,他有些疑惑想要請七娘答疑解惑,主要是關於「長生石之心」的,畢竟齊玄素費這麼大力氣搜集「玄玉」,也是為了「長生石之心」。
七娘過來之後,大模大樣地坐在齊玄素的椅子上,甚至還把腳飄到桌子上,這輩子是跟端莊賢淑無緣了,換成是慈航真人,這輩子干不出這種事情。從這一點上來說,小殷跟七娘是一個風格,張月鹿跟慈航真人是一個風格。
「想問什麼就趕緊問,我時間寶貴,這要換成別人,我都是計時收費,精確到秒。」七娘點燃了長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
齊玄素早就習慣,也不在意這些,坐在對面的下屬位置上,說道:「我想知道有關『長生石之心』極限的事情,最早的時候,我以為『長生石之心』的極限是躋身仙人,這也對應了斷頭路的說法,可我躋身偽仙階段之後發現好像不是這樣。」
七娘問道:「哪裡不對,說清楚點。」
齊玄素道:「簡單來說,我根據目前的境界修為和使用『玄玉』的增益大概推算了一下,不必把『玄玉』全部吃滿就已經能夠躋身仙人,這遠遠不是『長生石之心』的極限,還有餘力。如果吃滿『玄玉』,把象徵十一位大巫的十一根圖騰全部升滿,那麼大概可以走到准一劫仙人的地步,到底是我計算失誤呢?還是這裡面另有玄機?請七娘教我。」
七娘「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看不出半點時間寶貴的意思,看來也就是隨口一說,然後才緩緩說道:「你沒有算錯,肯定是另有玄機。」
齊玄素試探問道:「這個能說嗎?不受契約限制?」
七娘吐出一陣煙氣:「當然能說。如果不能說,我會直接告訴你。」
齊玄素道:「願聞其詳。」
七娘坐正了身子,磕了磕菸灰,全是細細的白灰,沒有半點渣子:「你去過靈山洞天,應該知道姚祖總共煉製了三塊『長生石之心』,分別放在了化生堂、李家的真境別院、姚家的靈山洞天,順序也是這麼個順序。化生堂的那塊『長生石之心』是最早煉製的,多少有些試驗性質,缺陷很多,所以效果最差,堪堪躋身仙人罷了,限制很大,道門高層們對於後天謫仙人斷頭路的判斷也是來源於此。」
齊玄素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說,後天謫仙人被大大低估了?」
七娘一邊從荷包里倒出菸草,一邊說道:「既然是試驗性質,那就是為了找出漏洞,然後彌補漏洞,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完善。所以姚祖的技術是在不斷進步的,到了第二塊『長生石之心』的時候,也就是李家的那塊,所有漏洞基本彌補完畢,相比第一塊『長生石之心』有了很大改善,效果也得到了極大加強,不再是堪堪躋身仙人,變得遊刃有餘。」
齊玄素說道:「我記得玄聖就有一塊大成的『長生石』,玄聖夫人和東皇都是識貨之人,姚祖糊弄不了他們。」
「是這個道理。」七娘重新裝填好菸草,「不過第二塊『長生石之心』還算不上完美之作,只能說中規中矩,差強人意。」
七娘頓了一下:「『差強人意』的意思是差不多讓人滿意,大體上還能使人滿意,你知道吧?」
「我又不是小殷,我當然知道。」齊玄素哭笑不得道,「你是不是帶孩子帶傻了?把自己的智商調整到小殷的高度了?」
七娘也不在意齊玄素的沒大沒小,就如齊玄素不跟小殷計較,繼續說道:「真正凝聚了姚祖全部心血和畢生所學的得意之作還是第三塊『長生石之心』,也就是你擁有的這塊『長生石之心』。你應該能感覺出來,起初的時候的確沒什麼兩樣,可是進化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出現象徵著十一位大巫的十一根圖騰,其他『長生石之心』是沒有這個的。」
齊玄素道:「我認為這是姚祖做的一種偽裝。」
七娘道:「可以這麼說,主要是以防萬一。萬一有人知曉了第三塊『長生石之心』的存在,也只當與第二塊『長生石之心』相差不多,並不會太過在意。如果李家知曉第三塊『長生石之心』比第二塊『長生石之心』還要更進一步,甚至觸碰到了一劫仙人的門檻,可能會生出變數。以李家的強勢霸道,很難說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
齊玄素心中大概有數了。
三塊「長生石之心」呈現出遞進的趨勢,第一塊「長生石之心」誤導了絕大部分知曉「長生石之心」存在的道門高層,不包括李家,第二塊「長生石之心」則誤導了李家。
齊玄素是間接受益的,不過齊玄素愈發憂慮,姚祖花費了這麼多的心血,總不會是為後來人開路,這可不是姚祖的風格。
只是齊玄素現在的確想不出姚祖的真實意圖是什麼,便轉而問道:「七娘,你知道姚月燕吧?這可是你們姚家的老祖宗。」
七娘正在抽菸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即說道:「我當然知道,不僅我知道,只要學過道門歷史的人,都知道這位地師。」
齊玄素道:「知道這位地師的人很多,見過這位地師真面目的人卻很少,甚至可以說,屈指可數。不過這也是老姚家的傳統,我至今還沒有見過現任地師,也沒見過姚裴的父親姚懿,甚至連你和姚裴都很少能夠見到,我們每次見面,你都要戴著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你知不知道,小殷都改戴透明的花鏡了?」
七娘驚奇道:「是嗎?我竟然不知道。我這個做祖母的還沒戴花鏡,她先戴上了,這是倒反天罡。」
齊玄素掌握著分寸,沒有逼迫七娘,順勢說道:「畢竟是大兵法家嘛,當然要有大兵法家的樣子,我要再不管她,過不了幾天,她就敢自封兵聖兵仙,你信不信她還敢寫兵書?」
「信,我當然信。」七娘笑道,「我們家小殷就是這點好,隨我。」
齊玄素望著七娘的臉。
因為墨鏡遮擋,所以齊玄素看不到七娘的雙眼,只能從墨色鏡片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七娘朝著齊玄素的臉上吐了一口煙霧:「看什麼看?我又不是張月鹿。」
齊玄素笑了一聲:「齊教瑤道友,你還是沒變,到了關鍵時刻就跟我顧左右而言他。」
「你叫我什麼?」七娘的音調驟然拔高了一度。
齊玄素改口道:「七娘,紫光真君給了我一幅畫,畫中人只露出一個側臉,覆蓋著一張青銅面具,看不清真容。不過可以看到,畫中人身著『陰陽仙衣』,腰間懸掛『天陽地陰燭龍印』,背景是破碎的靈山洞天,正走向位於靈山之巔的姚祖行宮。
「我嘗試往畫中灌注神力,然後這幅畫活了過來。畫中人摘下臉上的面具,我終於見到了畫中人的真容,不知為何,我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只是不等我深思,畫中人已經轉過身來,不再是一個歷史中的剪影,倒像是一個活人。她的目光好像洞穿了光陰的長河,從過去投射到了現在,落在我的身上,讓我感覺到莫大的恐懼,更甚於被人間阻隔在外的『長生天』。
「仿佛有一隻手緊緊攥住了我的心臟,哪怕我鐵石心腸,仍舊感覺到了久違的恐懼。
「自從我有了『長生石之心』之後,恐懼這種情緒就越來越少了,『恐懼』二字好像成了遙遠的夢魘,隨著睜眼醒來,便了無痕跡。不過畫中人帶給我的恐懼不是面對強敵的恐懼,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甚至不是面對未知的恐懼,而是純粹的恐懼,一種最原始,也是最強烈的情感。
「這是一種本能的恐懼,仿佛來自於世間萬物經歷亘古演化而形成的天性,就好像老鼠怕貓,刻在了骨子裡。
「七娘,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七娘抽著煙,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天淵,我這知道不知道的……」
然後七娘對上了齊玄素的目光:「知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