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章 齊玄素與李長歌

  齊玄素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三道之人好像都有固定的面孔形象。

  比如說正一道之人,從天師到慈航真人,主打一個慈祥和藹,就像話本里傳統的正道之人,胸懷寬廣,開明變通,經常為話本主角提供各種幫助。

  太平道之人則像正道里的頑固派,冥頑不化,死板暴躁,心是好的,總是執行歪了,專門給話本主角找麻煩,十分關心主角的生活作風問題,嚴防主角跟妖女、魔女之流勾勾搭搭。

  全真道之人的形象就有點偏向話本里的反派,大雜燴,奇形怪狀,各有各的特色,有特別神秘的,也有閒雲野鶴的,有專斷霸道的,也有性情隨和的,甚至還能有幾個性情中人,跟主角亦敵亦友。

  不知道這是一種傳承,還是一種刻板印象。

  不管怎麼說,小殷反正是得了「正道之人」的好處,小嘴好像抹了蜜一樣:「正一道天下第一,天師是道門的第一副掌教大真人。」

  天師自然老懷甚慰:「第一副掌教大真人?我們三個平起平坐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是第一副掌教大真人。」

  此事之後,慈航真人要返回玉京復命,齊玄素也不急著返回西域道府,一併去了玉京。

  好巧不巧,李長歌也回京述職了。

  新大陸那邊也不是一番太平,還是有些波折,因為廢除血祭的事情,新神王伊希切爾與北方死神阿普切的矛盾愈發激烈,雙方的信徒展開了大規模的廝殺。除此之外,南大陸和北大陸之間還是摩擦不斷,這也是連鎖反應,蒸汽福音認為道門的注意力被佛門吸引,無力兼顧西道門,所以蒸汽福音在邊境展開了一系列的試探和挑釁舉動。

  總之,李長歌這段時間並沒有閒著,最大的成果是重建了被破壞的北大陸諜報體系,他這次回京述職,也主要是這方面的事情。

  按照道理來說,兩人本該沒什麼交集,就是兩條不相交的線,各有各的職責。佛門的問題還沒有上升到整個道門的高度,除了西域道府高度參與之外,其他道府並沒有深入參與,還是各行其是,甚至是歲月靜好。

  西域的戰火燒不到新西京,格蘭德河的硝煙也吹不到大雪山。

  不過齊玄素和李長歌是鄰居,這是一個巧合,甚至有點黑色幽默,偏偏小殷和秦衡華還是好朋友。

  大多數情況下,齊玄素在家的時候李長歌不在,李長歌在家的時候齊玄素不在,你出去的早,我回來的晚,咱們不得拜的街坊。

  這次算是趕上了,兩人都在家,回家的時候還碰了個照面。

  於情於理,兩人都要寒暄幾句。畢竟兩人沒有事實上撕破臉,還曾多次共事,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不過硬要說是誰開了頭,還是李長歌。

  李長歌先向齊玄素走來,齊玄素也只能主動迎了過去。

  太上坊總是安靜,能在這裡購房置產之人,大多不住在這裡,齊玄素和李長歌就是例子。

  所以太上坊的大街上只有兩人並肩而行——小殷跟著慈航真人去了玄都過夜,正好在慈航真人的指點下正確服用朱果,所以這幾天都不回家。

  兩人也沒帶秘書,畢竟這是回家的路,而不是上工的路。

  太陽正在落山,光線在一寸一寸減弱。

  天色黃昏,夕陽西斜,將兩人的身影拖得老長。

  「天淵道兄這是剛回玉京?」

  「是啊,剛下飛舟。永言道兄也是剛回來?」

  「我和天淵道兄一樣,今天剛回玉京,不過先去了北辰堂,正要回家。」

  「從新大陸到玉京,這段路可不短。」

  「天淵道兄,你大婚的時候我未能親自到場祝賀觀禮,實在抱歉。」

  「永言道兄言重了,你有公務在身,自當以公務為重。」

  「天淵道兄這次臨危受命,接手西域道府,又擊斃蕭和尚,為陳真人報仇,實在讓人佩服,若是道門能多些像天淵道兄這樣的人,踏平佛門指日可待。」

  「永言道兄過譽,永言道兄在新大陸那邊也做得很好,收拾了我留下的攤子。」

  短暫的寒暄和互相吹捧之後,李長歌發出了邀請:「不知天淵道兄有沒有時間?可否去我府上小酌幾杯?」

  這個邀請著實有些突兀,使得齊玄素一怔。兩人作為競爭對手有什麼好談的呢?不過李長歌身份非同尋常,齊玄素不好拒絕,這裡又是玉京,李長歌也不能怎麼樣,所以齊玄素在一怔之後,還是答應下來。

  「上次持盈公主到訪,與青霄相談甚歡,正所謂禮尚往來,既然永言道兄開口相邀,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於是兩人去了李長歌的府邸。

  道門嚴格控制道民的數量,不管身份多高,都不能奴僕成群,最起碼在玉京還是如此,至於位於地方道府的自己家裡,一般就管不到了。

  所以李長歌的家和齊玄素的家差不多,大是夠大了,也足夠華麗,就是空蕩蕩的,缺少人氣,缺少煙火氣,也難怪持盈公主在這裡住著不自在,更喜歡去軒轅坊的老宅居住。

  齊玄素和李長歌的情況還是有些不同,齊玄素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張月鹿,張月鹿不僅是齊玄素的道侶,還是齊玄素的盟友、軍師、幫手。李長歌則不喜歡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持盈公主,都是自己拿主意,持盈公主甚至不知道李長歌從新大陸回來了,所以並不在太上坊這邊,而是在軒轅坊那邊。

  不過就算女主人不在,這裡還留守了一些老道民,都是服務了老李家一輩子的道民,絕對可靠,齊玄素就缺這種底蘊,所以用的都是張家人,也就是跟著張月鹿「陪嫁」過來的老張家道民。

  這些老李家道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見過不少大人物,可還是覺得這位年輕客人有些陌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然讓自家主人如此鄭重其事,看此人的打扮,雖然是一身常服,簪子束髮,沒戴蓮花冠,但許多細節都是真人才有的,來頭不小。

  當自家主人道了一聲「天淵道兄」後,道民們終於是恍然大悟,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微真人,也是自己主人的最大競爭對手。

  難怪難怪,也奇怪奇怪。

  待到兩人落座之後,後知後覺的女主人才聞訊而來,兩人沒在正堂,而是在一處偏私人性質的偏廳,專供三兩好友坐而論道的那種。當持盈公主進屋的時候,發現李長歌正在親自煮茶,用的是一指長短的小木柴,一點點添到小火爐中,火苗搖曳,壺水漸漸沸騰,頗有意境。

  再看到客人,持盈公主著實有些意外,竟然是齊玄素,也是李長歌最大的競爭對手,而且還是目前占據了較大優勢的競爭對手。這麼兩個對手相對而坐,莫不是要青梅煮酒?

  如今「道門三秀」的說法已經時過境遷,大家都開始談論著「道門雙壁」。

  持盈公主不像張月鹿那樣深入參與道門事務,李長歌的用意是什麼,她也沒去深思,不過來者是客,便要順勢接過李長歌手頭上的活計。

  李長歌輕輕擺手,示意不必,說道:「你去準備兩壺我從齊州帶來的『百花釀』,我要請天淵道兄喝酒。」

  持盈公主沒有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這是李家的風格,主外主內一目了然,尤其是有客人的時候,飯是要分桌吃的。

  齊玄素可沒這待遇,他一般指使不了張月鹿,使喚個小殷還要討價還價。七娘就更不用說了,不使喚齊玄素就不錯了。

  茶煮好了,李長歌親自給齊玄素斟滿一杯茶。

  齊玄素捧著茶杯,入手竟是冰涼一片,絲毫感覺不到茶水的溫度,可茶水入口,還是滾燙,絲毫沒有因為茶杯而變涼,可見老牌世家的底蘊,所用之物,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珍貴,要不怎麼說三代人才會穿衣吃飯。

  齊玄素很沉得住氣,始終沒有主動詢問李長歌的用意,有茶喝茶,有酒喝酒,你要是一直不說話,我就準備回家。

  以不變應萬變。

  齊玄素望向李長歌的眼,帶著笑。

  李長歌有些看不出齊玄素這種笑容背後的真實意思,卻又不能迴避,也只能笑著回應。

  不怪李長歌看不出來,因為齊玄素的笑容本就沒什麼意義,只是對天師的拙劣模仿,李長歌有些想多了。

  李長歌覺得齊玄素在第五層,其實齊玄素在第一層。

  當持盈公主端著兩壺「百花釀」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兩人對著笑,還是那種笑裡藏刀的笑,跟惺惺相惜或是英雄重英雄沒有半點關係,分外詭異。她手一顫,差點把酒扔地上,甚至想著是不是找個時間跟張月鹿談一談,這兩人怕不是有點大病。

  不過持盈公主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李長歌順勢接過「百花釀」,不再繞圈子,開始切入正題:「顧名思義,這酒是用一百種花卉的花蜜釀製而成,花香浸入美酒,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

  齊玄素道:「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了。」

  李長歌道:「盛放『百花釀』的酒壺是特製的,若用其他酒杯,則會有雜味,所以直接對壺而飲就是了。」

  李長歌直接拿起其中一壺:「天淵道兄,請。」

  齊玄素猶豫了一下,拿起另外一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