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遙有些慶幸,幸虧與齊玄素和解了。這個難題不是一個人能解開的,如果兩人翻臉,那麼結果就是誰也無法離開。
齊玄素沒有周夢遙的見識,無法窺破這個世界的秘密,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遲遲找不到正確的道路。周夢遙有仙人的見識,知道該怎麼離開,可她來到陰間都督府後也只能面對一地斷壁殘垣陷入絕望。
從這一點上來說,道門講究團結,提倡攜手共贏,還是很有道理的。
三十三重的倒懸之塔倒掛在陰間蒼雲堡的下方,它的大門自然也是顛倒的,門楣在下,門檻在上。
齊玄素和周夢遙從基座走進塔內。
塔內一切都是顛倒的,所以兩人是行走在天花板上,頭頂才是地面。
四周的牆壁上刻滿了詭異的星圖,同樣是顛倒的,可就算倒著看,與道門的傳統星圖相比也只能說似是而非,很多細節大相逕庭。
樓梯自然也是倒著的,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爬樓,那可太難了,偏偏兩人還把所有神力都投入到「歸藏燈」中,無法飛行。萬幸他們要去往最下方的第三十三層,直接從樓梯口往下跳也不是不行,而不是往上爬樓。
兩人對視一眼:「跳吧。」
這麼一想,三十三重塔樓本質就是三十三層台階,他們就像小孩子跳台階一樣,一路跳到塔頂去。
樓內並沒有其他存在,就是單純的塔樓而已。
所不同的只有每層樓的星圖,因為是逆向且顛倒的,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正在前往無邊玄妙方廣世界的未知深處,讓人生出無限的渺小之感。
置身其中,小小的偽仙又算什麼呢?仙人似乎也不算什麼了,只有二劫仙人、三劫仙人這種龐然大物才能自如遨遊其中,只有太上道祖、無上意志這種至高存在才能稱之為主宰。
就在齊玄素逐漸沉浸其中的時候,周夢遙突然出手拍了他一下:「子不語怪力亂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齊玄素一怔,隨即收攝心神,不再去看那些詭異星圖。
畢竟這些星圖大概率與域外天魔有關,仔細研究這些星圖未必能參悟出什麼高深法門,反倒是有可能走火入魔,被天魔所乘。
說白了,他們現在不是深入某處遺蹟考據,更不是發掘歷史,而是落難之後的歷險,保住性命才是關鍵。
三十三層,就算是跳也要跳上好一會兒。
周夢遙興許是有些無聊,又或是心中不太平靜,竟然跟齊玄素扯起了閒篇:「天淵,我聽說你收養了一個義女?」
齊玄素生出幾分警覺:「是有這麼一回事。」
「孩子叫什麼?」
「齊小殷。」
「姓齊好啊,還是從我這邊論起的,我曾經以為你的孩子會姓張。」
「從傳統上來說,贅婿的孩子才跟岳家姓。很顯然,我不是贅婿。」
「我提醒你一點,道門律法明確規定,女道士也擁有冠姓的權力。你做出這樣的發言,有著歧視女道士的嫌疑,小心被女道士聯合互助會警告。」
「那我換一個說法,既然如此,那麼張家的子孫怎麼都姓張?李家的子孫怎麼都姓李?還有姚家、秦家等等皇室世家,從玉京到帝京,從新西京到聖約克,從聖座到倫底紐姆,那麼多世家貴族,怎麼都還是抱著老傳統不放?因為這不是一個姓氏問題或者平等問題,而是一個權利財富繼承問題。說白了,就拿張家舉例,非張姓族人不得繼承天師之位,隨了岳家姓,便是岳家人,這可不是兩個人的事情,這是兩個家族的事情。我倒是想要繼承張家,張家人也得樂意才行,贅婿則是放棄這些繼承權力的,所以我從來都不是張家人。」
「你是齊家人,我支持你。」
「三娘,你不要想占我便宜,你是你,齊浩然是齊浩然,難道你和七娘是夫妻嗎?」齊玄素愈發警覺了。
這段談話最終以周夢遙的一聲輕哼而告終。
本就是逗趣為主,不過周夢遙從孩子姓什麼切入,明知故問,也的確有點占便宜的小心思。
你不是張家人,而是齊家人,這個「齊」字是從哪裡來的?
是從齊浩然那裡來的。
誰是齊浩然?
就是她周夢遙嘛。
七娘只是占據了母親的位置,父親的位置一直是空缺的。至於東華真人,師父和父親還不完全一樣,畢竟涉及家族問題,齊玄素可以繼承東華一脈,但不能跑去繼承裴家做裴家的家主,這是兩碼事,那麼父親和師父自然不是一碼事。
如此四捨五入,周夢遙占據父親的位置,就是齊家的開創者了。
齊玄素自然聽出周夢遙的不軌用心,直接點破。
雖然七娘至今也沒成婚,但不意味著七娘就喜歡女人,這一條,七娘首先就不答應。
終於,兩人一路跳到了最後一層,也就是塔頂,此處沒有窗戶,反而有一扇緊閉的門戶。
在塔頂開門?
這的確有悖常理,不過很符合周夢遙的推測,入口在九天之上,出口就在九幽之下。
正中位置懸著一個圓球。
這個圓球很奇特,有些像道門的太極標誌,不過沒有黑白兩點,涇渭分明。
周夢遙望向圓球,說道:「這大概象徵著『蒼天』,黑色的是陰間,白色的是陽間,兩者共同構成了『蒼天』本身。」
齊玄素若有所思。
周夢遙走到緊閉門戶旁邊,伸手推了一下,紋絲不動。這扇石門的結構十分奇特,有一道與石門一體的機關,因為塔身倒懸,所以機關自動下落,如同斷龍石,使得石門徹底封閉。
以齊玄素和周夢遙目前的修為,肯定推不動,更不可能破門而出。
齊玄素忽然說道:「三娘,你聽過一首西體詩嗎?」
「什麼西體詩?」周夢遙隨口問道,目光仍舊停留在石門上。
齊玄素道:「遙遠的高山,展現出陰暗的身影。厚重的基礎,支撐起淺薄的高層。假如某一天,有人將那乾坤顛倒,陳舊的傳統,必將遭逢地裂山崩。」
周夢遙愣了好一會兒:「你想表達什麼?」
齊玄素伸手按在圓球上:「倒轉乾坤。」
周夢遙明白了,沉思片刻,點頭道:「可以一試。」
齊玄素也不廢話,直接撥動圓球將其顛倒過來。
本來是白在上而黑在下,此時變成了白在下而黑在上。
一瞬間,整座倒懸之塔也隨之顛倒了。
原本站在天花板上的兩人不受控制地落回到地面上,難免狼狽。
更重要的是,原本封鎖石門的機關隨著倒懸塔的旋轉顛倒,復歸原位,嵌入門檻位置的凹槽之中,剩餘部分剛好與門檻齊平,封閉的石門已經可以正常開啟了。
齊玄素收回手掌,望向石門:「是成是敗,就看這一下了。」
不必再去多言,兩人並肩走向石門,一起發力。
伴隨著沉悶的聲響,石門緩緩開啟一線縫隙。
這一次,門外不再是如同深夜星空一般的無盡黑暗,而是一線光芒。
隨著石門開啟的幅度越來越大,這一線光明也越來越耀眼,照亮了兩人的面龐。
「走!」周夢遙沉聲說道。
兩人一起穿過了門戶。
因為兩人此時都失去了修為,所以也談不上如何互相算計,就這麼簡單地穿過了這道門戶。
在門的另一邊,是一方宮殿的內室,整體結構悉數是以青銅鑄造。
此時門窗皆閉,銘刻符籙,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
這裡本該是一派金碧輝煌的仙家景象,不過因為殿內懸掛的金燈已經熄滅許多,光線略顯黯淡,所以變得黑暗,不僅不復金碧輝煌的仙家氣派,反而顯現出死寂淒冷的鬼域意味。
大殿穹頂被塑造成浩瀚星空,無數「星辰」的光亮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光霧。只是星光偏冷,縱有許多,也是讓人平添幾分冷意。
齊玄素因為紫光真君的傳承,也算略通「紫微斗數」,觀看「星辰」的明暗變化,對應星象明滅,頓時覺得這星圖妙不可言,且不同於倒懸之塔中的詭異星圖,完全就是正宗的道門星圖。
在星圖之下,有一個類似日晷的物事,在日晷的石盤上刻有八卦,隨著星圖的變化,日晷上的影子也隨之移動,分別對應八卦的八門。
四周牆壁上繪有各種壁畫,有祭拜天地,有分發符水,有聚眾盟誓,有兩軍交戰,還有攻城拔寨,倒是跟齊玄素和周夢遙幹的事情差不多,而且畫中人物都是頭戴黃巾,為首之人持有「九節杖」,正是赫赫有名的黃巾大起義。
很顯然,這座宮殿出自太平道之手。而且不是如今那個借屍還魂的太平道,而是古時原汁原味的太平道。
周夢遙輕聲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難道這就是太平道當年封印『蒼天』的地方?」
齊玄素沒有說話。此地顯然對上了龍小白所言,她當初可沒經歷域外天魔,而是來到了一處前人洞府,這裡很符合龍小白關於前人洞府的描述。
還真是傻人有傻福,直接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