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棧前的大街已經被戒嚴,這裡由南庭都護府的黑衣人負責。
赫然能見,街道兩旁站滿了全副武裝的黑衣人,黑色的甲冑,黑色的面甲,組成了兩道長長的黑色牆壁。
整個獅子城風聲鶴唳,這是要抓誰?
齊首席、張首席都不在獅子城,難道是抓老道士?
齊玄素的車隊緩緩駛進了太平客棧前的大街。
街道兩旁的黑衣人整齊劃一地行禮,甲冑的聲音響成一片。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人要凝聚在一起,除了外部的威脅之外,還需要一些虛幻的概念,所以要給一些事情附加一些意義,以及一些儀式感,讓這些概念具現化,並讓人感覺到這些事是莊重的。
兵戎之事就是應對外部威脅,祭祀之事則是對應這些概念。
有些人玩世不恭,藐視禮法規矩,本質上就是在解構這些概念。也許在他們看來,禮法就是騙愚夫愚婦的,他們自以為看透了,只要懂得其中概念,便不需要遵守規矩。
這其實是一種傲慢,他們看透了,不意味大多數人看透了,直接講概念,太過縹緲,會讓人迷惑,還是要通過具體的儀式來具現化。
所以五代大掌教嚴厲禁止這種解構行為,一掃道門道士的玩世不恭習氣,誰想玩世不恭,那就直接交出權力,老實歸隱。
由此定下一個基調,道門要講規矩,要嚴肅認真。
只是這種儀式又免不得變質,變成了排場。
很快,齊玄素的車駕在太平客棧的門口停下了,陸續下車。
齊玄素走在正中,左邊是林元妙,二品太乙道士做不得假,右邊是甲寅靈官,實打實的一品靈官。
任誰看了,也要感嘆好大的氣派,只怕是掌府真人出行都沒有這樣的陣仗。
此時太平客棧的大院裡站了一個黑衣人方陣,見此情景,無不凜然。
為首的黑衣人將領高聲道:「行禮!」
所有的黑衣人齊齊舉起手中長槍。
齊玄素臉色平靜,大步走進太平客棧大堂,大都護正等在這裡。
兩人互相見禮之後,大都護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金老先生已經到了。」
雖然金公祖師姓陸,但世人還是稱之為金先生或者金老先生。或許只有蘭大真人這些同輩之人還記得金公祖師姓陸。
齊玄素道了一聲「有勞」,向裡面走去。
大都護、林元妙、甲寅靈官則留在了外面。
齊玄素還是第一次正面見到金公祖師,以前只是看到金公祖師出手,只能看到一雙神掌,不見真容。
屋內只有一張茶几和兩把隔著茶几相對擺放的椅子。
其中一把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名老人,受西學影響,穿著東方的鶴氅,卻用著西方的菸斗,腰間掛著東方君子的玉佩,胸前佩著西方紳士的懷表,還戴了一副上好墨晶磨成的墨鏡。
齊玄素總算知道吳光璧那身打扮是跟誰學的,不過吳光璧又在這個基礎上發揚光大了。
老人正在吞雲吐霧,見齊玄素進來,站起身來,改用左手拿著菸斗,說道:「齊真人,久仰。」他向齊玄素伸出了右手。
「陸前輩,這話該我說才對。」齊玄素與金公祖師握手,然後兩人分而落座。
金公祖師坐下後,舉了下手中的菸斗:「介意嗎?」
齊玄素道:「七娘也好這一口,早就習慣了,不介意。」
金公祖師點了點頭,繼續吞雲吐霧:「這些年來別人都叫我金老先生,齊真人竟然知道我姓陸,難得。」
齊玄素道:「前輩以前也是道門中人?」
金公祖師道:「曾經是。」
齊玄素問道:「為什麼後來不是了?」
金公祖師答非所問:「齊真人的陣仗很大,小半個獅子城都戒嚴了。」
齊玄素笑了笑:「是金公祖師威名在外,底下的人擔心我出意外,他們怕擔責,所以自作主張。」
「齊真人過獎了。」金公祖師叼著菸斗,咧嘴一笑,聲音有些含糊,「我在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一位陣仗很大的參知真人。當時我就立志,大丈夫當如是也。」
齊玄素不急於進入正題,繼續說道:「既然如此,前輩就更應該留在道門,以前輩的本事,別說參知真人了,只怕平章大真人也不是難事。」
金公祖師摘下菸斗,吐出一口白霧:「齊真人抬舉我了,如果真有這麼容易,周先生怎麼不是平章大真人?姓陸的在道門名冊里早已經是個死人了。」
齊玄素心中一動:「歷史問題?敢問前輩師承何人?」
老人沒有正面回答:「一個運氣不好的人,一個站錯隊的人,要不然,我也不會離開玉京,遠走他鄉。」
齊玄素稍稍調整了下坐姿:「願聞其詳。」
金公祖師眼皮微垂:「齊真人應該知道,五代大掌教曾經廢黜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然後又扶持了三位新的副掌教大真人,也就是如今在台上呼風喚雨的三師。新人上位,必然要啟用自己的人,打壓老人,就算新上位的副掌教大真人不願意這麼做,五代大掌教也會逼著他們這樣做,否則五代大掌教的換人就沒有意義了。家師是上任國師的心腹,自然會被牽涉進去。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怎麼逃得掉?」
齊玄素道:「據我所知,金公祖師與國師關係很好。」
「這都是後來的事情了,準確來說,是我發跡後的事情。」金公祖師淡然道,「現在關係好,不代表以前關係好,更不代表以後關係好。而且家師是五代大掌教直接點名的人物,剛剛上位的國師是不敢跟五代大掌教對著幹的。事實上,一直到五代大掌教離世,如今呼風喚雨的三師都是服服帖帖。」
齊玄素道:「可前輩在那時候也只是一個年輕人而已,不至於株連至此吧。」
金公祖師笑了笑:「我說句不大中聽的話,齊真人也是個年輕人,如果東華真人倒台,那麼道門還會有齊真人的容身之處嗎?」
說到這裡,金公祖師自嘲一笑:「齊真人大概聽煩了吧?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我畢竟是舊時的人物,不好與你們這些年輕俊秀比了。」
齊玄素搖頭道:「不煩。」
金公祖師微微一笑:「既然齊真人不煩,那我就多說些。人的觀念,基本在及冠之年就定型了。除非遭遇很大的變故,否則很難改變。我年輕時在玉京見過許多大人物,甚至見過五代大掌教,再加上我出身不俗,師承顯赫,於是就有一種強烈的『大丈夫當如是』的念頭,既然在道門內部無法實現,那我只好去道門之外找尋了。」
齊玄素問道:「前輩來到南洋之後都做了什麼?」
老人輕描淡寫道:「不過是摸爬滾打,九死一生。是不好與齊真人這種正派人相比的。」
齊玄素道:「短短八個字,說來容易,做起來何其難?」
老人輕輕摩挲著菸斗,「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時也命也。當時的南洋聯合互助會已經改組為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王家作為五代大掌教舊部,也是道門新貴,正在崛起,還未完全崛起,談不上掌控南洋,道府也有很多問題,不像現在這麼成熟穩定,那時候的整個南洋都很混亂,海盜橫行,很多人希望有一個有序的市場,而除去我,誰也沒有這個能力。」
齊玄素道:「如此說來,我等後輩,還是受益於前輩的整頓市場了。」
「不敢,不敢。」金公祖師的態度很謙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職責,總是要新人換舊人的。」
齊玄素坐直了身子:「前輩,我們談正事吧。」
金公祖師微微點頭:「也好,我們就談一談這件棘手的事情。」
齊玄素道:「這件事的性質十分惡劣……」
金公祖師打斷了齊玄素:「我們願意賠償齊真人的所有損失,包括精神上的,驚嚇也好,後怕也罷,都可以。」
齊玄素道:「太直白了。」
金公祖師吐了口煙氣,然後煙氣自行變成一個「貳」字。
「如何?」金公祖師又把菸斗塞回嘴裡。
二百萬太平錢。
平心而論,這不是一個小數目。
當年高老爺向齊玄素開價二十萬太平錢,如今金公祖師向齊玄素開價二百萬太平錢,整整翻了十倍,意味著齊玄素的地位也最少翻了十倍。
齊玄素卻毫不動心:「這恐怕不是錢的問題。」
金公祖師沒有說話,只是煙氣又發生了變化,變成了一個「叄」字。
齊玄素稍稍加重語氣:「我說了,這不是錢的問題。」
金公祖師道:「白帝居齊州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齊真人今有大志,自然也是財物無所取,所以我這些東西不是給齊真人的,而是給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天廷』方面也會全力配合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各種業務開展。」
齊玄素還是沒說話。
金公祖師深吸了一口氣:「鑑於吳光璧也參與了此事,我會讓吳光璧休息一段時間,權當面壁思過,由劉桂代為負責『天廷』的事務,並且正式通報各方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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