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一章 宏圖大志

  齊玄素肯定了張月鹿的改變道門,卻否定了張月鹿的方式方法。

  也難怪張月鹿要沉默了。

  至於齊玄素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提出這個觀點。

  一則是齊玄素也是不斷思考,不斷成長,不可能他剛到天罡堂做執事就已經有了這種想法,那不現實。齊玄素這些年的各種經歷見聞促使他有了這種認知。

  二則是張月鹿的問題,她這個人,往好了說是愈挫愈勇,不屈不撓。往壞了說就是略微有些偏執,主意太正,容易不聽勸。如果不讓她碰壁,哪怕齊玄素說了,張月鹿也不見得會聽。

  三則是循序漸進,不能一開始直接切入主題,要先敲敲邊鼓,然後慢慢推進。

  現如今張月鹿遭遇挫折,開始反思自己的對錯,齊玄素先前多少有了些鋪墊,此時再把這些話說出來,張月鹿能聽得進去,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最起碼張月鹿沒有直接反駁,她明顯開始思索向外求再向內求的可行性。

  齊玄素暫時切斷了何羅神的聯繫,又設下了陣法,開始第一次向張月鹿詳細講述自己具體的想法。

  齊玄素的想法明顯同時兼顧了李長歌和張月鹿的想法。

  李長歌的主張說白了就是一俊遮百丑,餅不夠分,就把餅做大,再不夠分了,再繼續做大。有點類似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可是總有遮不住的時候,也總有擴張的極限。

  張月鹿主張改變分配比例,實打實的割肉,這樣一下子就戳了好多自己人的肺管子心窩子,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他們不拼命才怪。

  齊玄素的理論換成白話就是:咱們先把餅做大,緩和內部矛盾,便於整合內部和團結自己人,然後再改變分配比例。

  雖然有些人的分成比例降低了,但因為餅比過去更大,整體基數變大了,所以分到手裡的東西並沒有減少,他們的牴觸情緒就沒有那麼大,再加上畫餅成功帶來的威望和權勢,大棒和甜棗雙管齊下,這事就差不多成了。

  就好比公司的股份改制,公司的股東變多了,自己持股比例下降了,但只要公司做大了,從股份中得到的實際分紅並不會減少,甚至還會更多。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贏。

  如果輸了,那麼萬事休提。別說把餅做大,只怕現有的餅還要被割去一塊。身為主要責任人,就算是大掌教,也要付出足夠的代價,失去權力,萬世罵名。

  成了,萬世榮光,名垂青史。敗了,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也許有道德底線比較高的人要說了,為什麼要對外開戰?不打行不行?多少生靈塗炭。

  當然可以,不打外人,就準備內戰。

  歷朝歷代皆是如此,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必然天下大亂,又一個輪迴。

  評書都知道開篇來一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無數的經驗都證明,指望內部改革來實現自救是很難的,人性擺在這裡。

  就算推翻這個框架重建一個新框架,把那些既得利益者全部打落塵埃,同樣是要動用武力的,同樣是生靈塗炭的,從來不是請客吃飯那麼簡單。

  說白了,有些人既想要讓別人吐出已經吞到腹中的利益,又想要和和氣氣,不見一點血,關鍵是自己站在干岸上。

  這是等著天上掉餡餅呢。

  利益的重新分配必然伴隨著一部分人的消失。

  在過去,前朝大魏時期,皇宮主要就是兩種顏色,金色的頂,紅色的牆,金色象徵利益,紅色象徵鮮血,利益是以暴力和殺戮為基礎的。

  這些人雖然想對上改變,但是沒有勇氣與自己現在已經擁有的利益劃開界限,這就導致自己既想改變,又畏懼改變,這就是其軟弱性。

  尤其是在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脅的時候,那麼其很大程度上會放棄自己的抵抗,進而犧牲掉自己的一部分利益來換取生存的可能,繼續妥協,繼續受壓迫,交上「保護費」來換取自己可能得到的一部分利益,這就是其妥協性。

  這種觀點大行其道,並與愛好和平、顧全大局等概念混雜一起,以掩飾、包裝自己的真實意圖。

  除此之外,當一切順利時,這些人比任何人都要急功近利,當逆風時,又會依次表現為拼命、保守、逃跑、投降,是為其狂熱性。

  誰都不希望戰爭,可戰爭來臨時,誰也阻擋不住,區別只在於打誰而已。

  就算是仙人,想要阻擋世道時代的洪流,那也是螳臂當車。

  齊玄素並非夜郎自大,也不覺得道門比別人更優越,更不是想要在兵事上進行冒險,這是太平道會幹的事情。

  齊玄素只是深刻明白一點,三道如今的局勢,如果不能把矛盾轉移、化解,那麼遲早要重演三國故事。

  張月鹿的各種努力都表明,分配不均的矛盾和三道黨爭已經逐漸糾纏一處,想要慢慢抽絲剝繭,那基本不可能做到,只能快刀斬亂麻。

  苦一苦自己人還是苦一苦外人,這個抉擇並不難選。

  齊玄素並不想煽動道門內部的狂熱好戰氣氛,這是太平道在做的事情,諸如什麼以道門之劍如何如何。

  齊玄素的意願是通過可控的武力解決一些歷史遺留問題,比如佛門問題、隱秘結社問題,以及婆娑洲問題、新大陸問題等等,把餅做大還在其次,關鍵是加強自身的威望,然後再以赫赫武功帶來的絕對威望去壓服反對派,著手解決內部問題。

  絕對的威望從來都是打出來的,不是權術玩出來的。

  大掌教的權威並不完全與大掌教這個位置綁定一處,很明顯的例子,玄聖的權威明顯高於歷代大掌教,而五代大掌教的權威也明顯高出六代大掌教不知多少。

  不是說做了大掌教就有了推動內部改革的威望,那還遠遠不夠,必須要在大掌教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自身權威。

  當然,這也會帶來一系列的後續問題,比如大掌教威權過重的問題,副掌教大真人和金闕對大掌教制約失效的問題,甚至是地方坐大的問題等等。

  只是興一利必生一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也不存在兩難自解。

  齊玄素不想給自己冠以聖人名頭,他能做的也相當有限,必然要有所取捨。

  兩害相較取其輕,他也只能是優先解決危害更大的三道分裂問題,保住道門的基本盤,然後把自己造成的問題留給後人。

  如果道門直接崩盤了,那麼諸如大掌教權威過重的問題也沒必要討論了。

  正如玄聖只能解決統一道門的問題,如何使道門走出中原則是後面幾位大掌教的問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職責,沒有人能開萬世太平。

  這是齊玄素第一次正面談起自己的宏圖大志。

  這些話他也只對張月鹿說起過。道門具有雙重屬性,兼具了神權和政權,談政事的時候,可以客觀剖析,可是談起信仰的時候,不容褻瀆。所以有些話註定了不能輕易談起,這就像聖廷的教士談論神學,在教堂內院裡,可以大膽討論經學義理,可如果把這些討論傳播出去,那麼裁判所就要上門找你談話了。

  張月鹿有些被震撼了,繼而又有些感動了。

  她看中的人果然不是一心為了權力之人,而是有著遠大志向之人,甚至想得比她更深遠。

  齊玄素最後真心誠意道:「青霄,我們的感情是真的,互信互助也是真的,就唯獨在理念方面多有分歧。我們過去都是擱置爭議,按下不提。可是到了如今,不能不提了,我們必須要有統一的思想和目標,然後付諸共同的努力。」

  「總不能我在這邊想著怎麼解決佛門問題,你在那邊跟老道士較勁,這樣是不行的。我們早就論證過,兩條戰線是行不通的。所以我們不僅要統一思想,更要統一陣線,你認可嗎?」

  張月鹿不能不認可了,說道:「天淵,你說服我了。」

  「真是好極了。」齊玄素微微一笑,「我們現在既不能向外求,也談不上向內求,還在積蓄力量的階段。所以你的首要任務就是修成『慈航普度劍典』的『無字卷』,不說追上李長歌,最起碼不能落後於姚裴吧?」

  與此同時,齊玄素的目光望向了張月鹿手中的「長生丹」。

  張月鹿自然明白齊玄素的意思,不由道:「現在?」

  「就是現在。」齊玄素道,「難道你要等到回玉京再說?那可就是成婚了。而且新官上任,許多事情千頭萬緒,未必就有空閒時間。」

  張月鹿道:「可是婆羅洲這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完……」

  齊玄素直接打斷她:「你忘了我為什麼來南洋嗎?難道就是為了送陳劍仇上任嗎?」

  張月鹿輕輕嘆息一聲。

  齊玄素知道她在想什麼,輕撫她的後背,柔聲道:「這不是依賴,而是互幫互助。如果我遭遇困境,難道你不能為我站出來嗎?」

  「當然能。」張月鹿又嘆了口氣,「那好吧,我去積蓄實力,你來收拾殘局。」

  齊玄素道:「就這麼說定了,你且放心,萬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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