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歌來到原本屬於齊玄素的籤押房,其實也沒有多少文書,甚至齊玄素在這裡的時間都很少,所以齊玄素也沒在這裡跟李長歌二次交接。
李長歌環顧整個籤押房,基本看不到什麼齊玄素的風格,可見齊玄素根本就沒動,基本保持了原貌。很明顯,齊玄素知道他不會在這個職位上停留太長時間,也懶得去花心思。
便在這時,陸玉珏欲言又止,面露難色,
李長歌以餘光瞥見,轉身問道:「陸輔理,你有事?」
陸玉珏看了沈玉冰一眼。
李長歌會意,吩咐道:「沈輔理,你們先去忙吧。」
沈玉冰很知趣地領著其他人退了出去,只剩下兩人。
陸玉珏這才開口道:「首席,我想告假。」
李長歌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陸玉珏。
陸玉珏接著說道:「我本不該在這時候告假,只是我家裡的事情,首席應該知道。」
李長歌沉吟道:「知道,能不能晚些處理?」
陸玉珏道:「現在北辰堂很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首席,將心比心,我丟的臉還不夠嗎?」
李長歌也覺得棘手。
世家子,活的就是個體面,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是一句虛言,丟了體面,便什麼也丟了。哪怕做了參知真人,也要被人家指指點點——就是他,被人家戴了綠帽子,還參知真人呢,綠帽子一戴什麼脾氣也沒有。
對於世家子而言。
戴了綠帽子不可怕,弄得人人皆知才可怕。
人人皆知也不怕,被別人知道自己不敢報復忍氣吞聲做綠毛龜才可怕。
總之,能捂就捂,大不了各玩各的,捂不住了就報復,就怕捂不住還不能報復,名聲全都毀了。
女人柔弱,未必就是壞事,還能得到別人的同情。
男人跟「弱」字沾上了邊,只會得到欺侮。
女人被丈夫背叛,會得到外人的同情,別人會幫著女人罵負心漢,因為默認女人是弱者。
男人被妻子背叛,只會得到外人的嘲笑。
陸玉珏給出的理由很合理,他必須要處理這件事了,不管是捂住,還是和離,總要有個態度,不能悶著頭繼續做綠毛龜。
於情於理,李長歌不能拒絕,他只能請陸玉珏晚些處理,而不是不處理。
陸玉珏的態度很強硬:「難道要拖到明年嗎?到那時候,什麼都晚了。」
李長歌又問道:「為什麼是現在?」
陸玉珏道:「因為齊真人也要回玉京,我正好可以搭順風船,首席該不會是懷疑我和齊真人有什麼事情吧?」
陸玉珏的坦然反而讓李長歌釋去了部分疑心。
不過李長歌還是沒有答應下來,他並不多疑,他只是不喜歡風險,陸玉珏沒有和齊玄素密謀,不等於陸玉珏放棄報復李命煌,這是兩碼事。
陸玉珏見李長歌態度堅決,乾脆也表明了態度:「若是首席不肯答應,那我也只好向首席遞交辭呈了,以後大不了做個山野閒人,總好過現在這般憋屈。」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長歌也是無可奈何了。
齊玄素能壓下來,不是齊玄素比李長歌更有威嚴,而是齊玄素許諾幫陸玉珏報仇,讓陸玉珏暫且忍耐一二,所以陸玉珏忍了。如今李長歌站在李家的立場,沒辦法這樣許諾,陸玉珏自然不忍了。
李長歌嘆了口氣:「那好吧,我准你的假,希望你能快去快回,不要衝動行事。」
陸玉珏深深地看了李長歌一眼:「多謝首席體諒。」
次日,陸玉珏出現在齊玄素的飛舟上。
齊玄素並不奇怪,這本就是兩人提前約定好的事情。
除了齊玄素和徐副堂主之外,五娘也在飛舟上,有五娘保駕護航,齊玄素也不怕再發生以前的事故,坐著飛舟唱著歌,突然飛舟就斷了。
齊玄素都想好了,等他做了萬象道宮的掌宮真人,陸玉珏可以做一個輔理,正好齊玄素先前在萬象道宮搞掉了一個輔理,那個空缺還在。
萬象道宮是石大真人的自留地,石大真人不僅很看重齊玄素,也有些縱容齊玄素,只因齊玄素是萬象道宮出身,這是各種意義上的自家孩子。另外幾個,張月鹿是上清宮出身,李長歌是青領宮出身,姚裴是無墟宮出身,這都是外人。
派系之分已經滲透到了道門的每個角落。
另一邊,南洋的事情發生之後,張月鹿就把小殷送到了玉京,免得再把她牽扯進去。
於是小殷就住進了齊玄素和張月鹿的新家,立刻成了這裡的一霸,因為沒人管得了小殷,老齊不在,老張不在,七娘不在,就連老林也留在了南洋。
太上坊這邊的確留了不少人,有張家的人,也有那兩位跟了張月鹿許久的老夫婦,可這些人怎麼管得了小殷這個小霸王。小殷從不是個乖孩子,有些性情柔弱的小姑娘,甚至會被身邊的僕人拿捏,可小殷管你那個,你以為你是老張啊?
畢竟小殷耳濡目染之下早早就領悟了「你們害苦了我」的道理,深刻明白誰是權力來源,權力只向權力來源負責。
於是齊玄素的新家就遭了秧,經常是小殷在前面跑,一群人喊著「小祖宗」跟在後面追。
沒過幾天,這些人就認清了一個現實,這位小祖宗,管不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於是小殷走出家門,開始走街串巷。
只是太上坊這個地方是出了名的冷清,好多道門大人物都在此地購置家業,可這些道門大人物又大多數時候都不住在這裡,大多都在外地任職,住在道府里,住在道宮裡。
小殷經常轉悠半天,看不到半個人影,很是寂寞。
同樣寂寞的還有一個人,持盈公主。
她自小在帝京長大,皇室中人本就沒什麼朋友,縱然有幾個朋友,也都在帝京。
持盈公主被許配給李長歌后,跟著李長歌來到玉京,雖然居住在軒轅坊,這裡是朝廷出身之人的聚居地,比如雷小環當年就住在這裡,直到嫁給裴小樓才搬離了此地,但這些人也加入了道門,就像雷小環一樣,終究隔了一層。
持盈公主感覺很孤獨,雖然玉京中熙熙攘攘,但她感覺就像是獨在異鄉為異客,與周圍格格不入。
直到她偶然發現了那個大大咧咧闖入玉京並在太上坊中颳起了一陣風的小姑娘。
好像叫齊小殷。
持盈公主無聊的時候,很喜歡獨自一人在望樓上,遠遠地看著那個小姑娘風風火火地跑進跑出,讓一幫人束手無策。
每每這個時候,持盈公主總會露出一抹會心笑意。
那個小姑娘正在做的事情,恰恰是她想做又不敢做的。
皇家的禮儀,皇家的體面,皇家的規矩,都是她的束縛。
李長歌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很多時候,別人都會把李長歌與齊玄素相提並論,自然也免不得將她與張月鹿比較一番。
持盈公主很好奇,齊玄素與張月鹿又是怎麼相處的?
李長歌很忙,這兩人也很忙。
不管怎麼說,最起碼她不忙,可以遷就李長歌,待到李長歌有空的時候,總能見上一面。
可齊玄素和張月鹿就不一樣了,可能是你有空的時候我沒空,我有空的時候你又沒空了。
他們該怎麼相處呢?
外面傳言,兩人感情極好,簡直是天作之合。
她起初還是將信將疑,可南洋出事之後,齊玄素立刻就要趕回來,證明這種說法似乎不是假的。
持盈公主並非是那種強勢干政的公主,反而還有幾分天真。
這不奇怪。
底層是狡猾的,因為不狡猾就難以生存,就活不下去。這是最大的無奈。
底層的家庭養不出天真的孩子,更養不出赤子之心,生活的壓力和殘酷會逼迫著人去成長。
只有那些足夠富足的家庭,才能養出一些天真不諳世事的孩子。
皇室出身的人,容易走兩個極端。一種是極致的早熟,耳濡目染之下,早早就會玩弄權術,洞悉人心。一種是極致的天真,不知疾苦,也不知人心險惡。
持盈公主是皇帝陛下最喜歡的女兒,皇帝陛下把她保護得太好了,使得她還保留著幾分天真。
這與張月鹿不同,張月鹿反而是因為沒人保護才有了今日的張月鹿。
持盈公主是看山是山,張月鹿是看山還是山。
所以持盈公主沒有深思更多,她只看到了齊玄素和張月鹿感情,才對李長歌說:齊真人知道心疼道侶。
李長歌顯然不這麼看,對持盈公主的看法很是不以為然。若非兩人是從小相識,李長歌都要嗤之以鼻了。
這也使得兩人很多時候無話可說。
思想上的不同步,夫復何言?
不是每個人都像齊玄素和張月鹿一樣,能夠志同道合、並肩同行。
皇甫極說他羨慕齊玄素和張月鹿,李長歌未必就不是了。
這也讓持盈公主感覺更加孤獨。
因為孤獨,她每天都要去看那個小姑娘,這是她孤獨時光中的唯一慰藉,起初是在望樓上遠遠地看,後來她開始離近了看,就在那個小姑娘的必經之路上。
最終,她鼓起勇氣,攔住那個小姑娘,問她能不能做朋友?
小姑娘歪著頭看了她一會兒,點頭同意了。
於是她邀請小姑娘到自己的家裡,小姑娘又總是坐不住,要帶她出去玩。
兩人偷偷離開了太上坊,去太清市,去下八坊,甚至離開玉京,去玉珠峰,去星宿海。
持盈公主沒敢把這些事情跟李長歌說,這是屬於她自己的秘密。
在齊玄素和李長歌都不知道的角落裡,兩個本不該有交集的人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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