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臘八粥(上)

  轉眼間已經是臘月初八,喝臘八粥的日子。

  所謂臘八節,源於佛門,乃是慶祝佛祖成道的節日,後來佛道合流,道門也保留了這個節日,不過佛門與道門反目之後,道門不再沿用佛祖成道的說法,改用太上化胡的說法。

  每逢臘八,大真人府都會熬製臘八粥,邀請親朋好友共赴大真人府喝粥,共度佳節,也算是年底的一次聚會。不過就算是親朋好友,也不是誰都能受到邀請的,必須是三品幽逸道士以上,或者張家嫡系子弟,亦或者是被大真人府特別邀請之人。

  至於大真人府的臘八粥,自然不是尋常的臘八粥,本來臘八粥的用料是紅棗、蓮子、茨實、龍眼乾、赤豆之類,不過大真人府在其中添加了許多珍奇藥材,包括十分珍惜的朱果。

  朱果,百年開花,百年結果,至陽之物,若是尋常人服下,立時被其中所蘊藏的濃鬱火氣焚灼五臟六腑而死,可如果能夠抵禦其中的火氣,便可借朱果之藥力而增益境界修為。

  朱果存世極少,唯有在正一道的雲錦山和崑崙洞天內有幾棵樹齡千餘年的朱果樹,等閒人無緣得見,就算僥倖得到一顆,也不敢貿然服用。不過加入臘八粥中的朱果已經被提前處理,祛除了部分熾烈火氣,又有其他藥材中和,可謂是大補。所以能去大真人府喝臘八粥,不僅僅是臉上有光,對於自身修為也大有裨益。

  澹臺瓊、張玉月、張月鹿都收到了邀請,澹臺瓊是三品幽逸道士,張玉月是張家嫡系子弟,張月鹿是天師點名。於是三人結伴前往大真人府喝臘八粥。

  家中只剩下張拘奇和齊玄素。

  齊玄素倒是無所謂,他一個小小的七品道士,也不姓張,沒資格參與這種盛會本就在情理之中,去了才是讓他不知該如何自處,周圍儘是高品道士,就他一個不入流的低品道士,說不定還沒有負責招待客人的道士的品級高,想想都讓人尷尬。

  不過張拘奇沒收到邀請,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雖然他不是三品幽逸道士,卻也在高品道士之列,而且還姓張,更關鍵的是,老婆女兒都去赴會,一家三口唯獨剩下他一個人,也怪尷尬的。

  只是張拘奇神色自如,好像早已習以為常,不僅沒有半點失落不滿之態,反而還有興致出去找同樣沒能去喝臘八粥的老朋友下棋喝酒。由此看來,張拘奇沒有收到邀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再聯想到張拘奇一直卡在四品祭酒道士的位置上,齊玄素不由生出一個猜測,這位張伯父怕不是與本家有些矛盾。

  張月鹿走後,齊玄素想著左右無事,見澹臺瓊和張玉月不在,便獨自在雲錦山上遊蕩起來,畢竟好不容易來一次,自然要見識下雲錦山的風光。雲錦山上當然有一些類似于禁地的存在,不過都有明確標識,也有專人守衛,所以齊玄素也不怕誤入禁地。

  不知不覺間,齊玄素來到了一處斷崖。

  此地本有一座道觀,臨崖而建,可以在道觀中眺望山外雲海,是極好的觀景去處。不過因為玄聖的緣故,此處山峰坍塌,那座道觀也隨之滑入下方深淵之中,只剩下半截極為突兀的斷崖和些許斷壁殘垣以及一座僥倖躲過一劫的鐘樓。

  齊玄素登上鐘樓,眺望茫茫雲海。

  其實他對於雲海沒什麼興趣,或者說沒那麼感興趣,真正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造就這等景象的磅礴偉力,一怒之下,山河移位,陸地換形,所謂移山倒海的仙人之威,也不過如此了。

  不知他何時才能有如此偉力。

  有了如此偉力,就連大真人府都要低頭,清平會就再也不是一座壓在他背上的大山,移山也可,摧山也可,全看他的心意了。當然,齊玄素也不是恩將仇報之人,是七娘救了他的性命,他一直牢記在心,只是他從不將七娘和清平會等同視之,真有了那一天,他就讓七娘做清平會的會主,那定然很有意思的事情。

  正當齊玄素在這裡發白日夢的時候,只聽得身後有輕微腳步聲響起。

  齊玄素轉身望去,只見一名女子出現在一樓的樓梯口,似乎打算登樓。

  從齊玄素的角度望去,這女子長得很是漂亮,眼角帶著三分媚態,行走之間,仿佛弱柳扶風,極是好看。

  不過齊玄素行走江湖多年,在七娘的言傳身教之下,多少懂一些相面之術,屬於「紫微斗數」和「先天神算」的基礎內容,僅從面相來看,此女斗數盤中,命宮太陰化祿,命帶紅鸞,面帶桃花,又有寡宿、陰煞。不算什麼大奸大惡之輩,卻也算不得良善之輩。

  簡單來說,這娘們看著不像好人。

  齊玄素立時心生警惕,緩緩向後退去。

  江湖走得多了,心也不會幹淨到哪裡去,齊玄素總是不憚以最大惡意揣度別人,前不久他剛剛得罪了澹臺瓊和張玉月,這兩個女人都不是什麼善茬,他一直暗暗防備,思來想去,澹臺瓊不會在雲錦山直接取他性命,卻會用一些其他手段。

  其實江湖也好,廟堂也罷,許多手段都是異曲同工,沒什麼高下之別,江湖上的下三濫手段同樣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那麼會是什麼手段呢?

  齊玄素在見到這名女子瞬間,腦海中跳出三個字「仙人跳」,這是江湖上很常見的手段,以美貌女子為誘餌,設置騙局詐取錢財。不過齊玄素很快便否決了「仙人跳」,變成了另外五個字:「奸出婦人口」。

  所謂「奸出婦人口」,是古代之法。只要女子豁出臉面名節不要,指認某個男子與自己有染,說是誰就是誰,不需要任何證據,然後便可讓男子身敗名裂。蓋因理學對女子名節極為重視,女子指認姦夫之後,同樣是身敗名裂,甚至付出的代價比男子更大,所以很少有女子會胡亂誣告。

  儒門畢竟曾經是天下正統,道門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儒門習氣,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也將「奸出婦人口」視作不成文的規矩。

  不過如此一來,又牽涉到一個問題,心學興起之後,世道風氣已經大為變化,道門內部不再像過去那樣重視女子名節,可還是繼續沿用「奸出婦人口」的規矩,有人見代價變小了,有利可圖,又利大於弊,便誣告成風。

  真要遇到這種事情,只要兩人曾共處一室,不管真的假的,都是有口難辯,就算是高品道士,也免不得要頭破血流,不死也要脫層皮。就算是把胸膛剖開,以證心跡,那又如何,至多是圍觀之人各自散去,可名聲已經壞了,剖開的胸膛也沒法恢復如初。

  只有真正的實權大人物才能將這種事情壓下去,齊玄素一個小小的七品道士,哪裡敢以身試「法」。

  正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平常時候也就罷了,如今正是齊玄素戒心最重的時候,他相信澹臺瓊用得出這種下作手段。

  齊玄素環顧四周,卻發現這鐘樓只有一條上下的道路,此時已經被登樓的女子占據,另一邊則是斷崖,從上向下望去,鐘樓的牆壁和和斷崖的岩壁幾乎是筆直一線,甚至連個邊沿凸起都沒有,下方就是萬丈深淵。

  齊玄素頓時陷入到兩難處境之中。

  女子不緊不慢地登樓,每一步都好似踏在齊玄素的心頭之上。

  女子的身形隨之步步登高,當女子的上半身高出鐘樓二樓的地面時,齊玄素已經退到了鐘樓的邊緣,後背靠在欄杆之上。

  女子終於登上鐘樓,與齊玄素打了個照面,她揚起一個笑臉,剛剛說了「公子」二字,臉上的表情就驟然凝固。

  只見齊玄素向後倒去,墜向下方深淵。

  一時之間,女子直接愣在原地。

  齊玄素當然不是要自尋短見,在下落過程之中,他已經拔出了腰間的「青淵」,然後調整身形,順勢刺入鐘樓下方的崖壁之中,憑藉著堪比武夫的強橫體魄,生生止住了下落的趨勢。

  然後齊玄素五指如鉤,刺入崖壁之中,固定身形的同時順勢拔出「青淵」。

  這番心思不可謂不可巧妙,實是出人意料之外,接著齊玄素憑藉雙臂十指,有如壁虎游牆,就這麼十分驚險地順著崖壁向外爬去。

  直到此時,女子才反應過來,快步走到欄杆旁邊,探出身子,向下望去。

  只見得白霧茫茫,不見齊玄素的身影。

  女子狠狠一跺腳:「什麼人啊?我就這般可怕嗎?」

  如此一來,女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提前準備的手段通通用不上了。

  不多時後,又聽得登樓的腳步聲響起。

  片刻後,又有三人上樓,為首之人正是張玉月,她卻是沒去大真人府喝臘八粥,畢竟是張家千金,別人覺得珍貴的臘八粥,她還真不怎麼在意。

  另外兩人神華內斂,顯然不是庸手,是張玉月臨時從大真人府找來的幫手,保證能夠擒下齊玄素。

  張玉月環顧四周,不見齊玄素的蹤影,皺眉問道:「人呢?」

  女子朝著欄杆方向努了努嘴:「還沒照面呢,就直接跳下去了,真是開眼了。」

  張玉月快步走到欄杆旁邊,憑欄望去,只見得雲霧茫茫,齊玄素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張玉月心中大恨,狠狠一拍欄杆:「好生狡詐的小子!果然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