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希近前一瞧,發現孫泊臉色有些灰敗,眸光暗淡,眼底很青,好似長年累月沒有睡好。
她心有些痛:「泊哥哥……」
孫泊低了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妹妹怎麼這個時候還在侯府?」
「回莫熙齋拿件東西,這就回去了。」孫希道。
「那我送送妹妹。」
孫曉趕緊道:「不用了,我送姐姐回去,泊哥哥臉色不好,還是早點休息。」
孫泊也不過分強求,只有些神不守舍道:「那好吧。」
孫希倆姐弟辭了孫泊,一道從侯府角門出去,上了國公府的石青帷飾銀螭繡帶的黑漆齊頭三駕馬車。
寬敞的馬車內有香爐小几,鋪著薄薄的蓉簟毯,馬車一下一下的晃動著,小几上的錯金螭獸熏爐里吐著淡淡的百合香,若有若無,飄蕩在這半密閉的空間裡。
孫希不覺有些氣悶,拿起一把淺藍面鑲珊瑚珠錦緞的團扇,上下扇起風來。
剛才孫泊的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到底是什麼樣的折磨,會讓一個人這麼憔悴?
她想起這幾年,每次見到孫泊,他幾乎都是一臉頹喪,精神渙散。
他比崔然還小几歲,但眼中的生機,卻是了了。
「孫曉,你覺得泊哥哥這兩年,是不是老了許多?」孫希問道。
「人總會老的……」孫曉心不在焉。
「你沒覺得剛才他臉色不好,滿臉憂鬱嗎?這幾年,泊哥哥一直在京中,是不是母親待他不好?」
「母親不一直是那樣?可能京中官場人事複雜,泊哥年紀輕,有些疲於應付吧。」孫曉靠在絨墊上,漫不經心道。
孫希微微側頰,忽想起自己出嫁前,祖母交給她的東西,自己一直沒有機會,交給孫泊。
她靜靜地看著空氣中裊娜的淡煙,腦中萬千思緒飄過。
自祖母走後,孫泊好似一直悶悶不樂,頹然不堪。
祖母之前說讓自己找個合適的時機將來名莊的地契給孫泊,那如今,到時候了嗎?
馬車到了定國公府,孫曉率先跳下車去,跟著轉身扶孫希下車。
抱夏大聲問門口站著的幾個小廝:「世子爺回來了嗎?」
其中一個小廝趕緊小跑著過來,欠身回稟道:「大奶奶,世子爺還沒回來。」
孫曉聽到這話,眼中難掩失望。
抱夏擺手讓小廝回去守門。
孫希勸道:「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晚上等你姐夫回來,我就幫你問他。」
孫曉嘆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盒胭脂,遞給孫希:「接下來,我怕是不方便了,你如果有機會,替我送給她。」
孫希瞪他一眼,輕聲道:「若此事不成,就別招惹人家姑娘了。我原先看你還是個行事穩妥的,今日看來倒是我看走了眼。」
孫曉聞言,有些惱羞成怒,壓著嗓子沉聲道:「那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帶她去私奔吧?」
孫希也有些生氣了:「你若私奔,我就當沒你這個弟弟!你和她的前程,還要不要?」
孫曉憤憤的噘嘴:「我自然希望能明媒正娶她過門,但母親的脾氣你也知道,她能聽我的嗎?」
「看著一臉聰明相,卻是將書讀死了的!我還是跟你姐夫商量這件事,跟你談,早晚被你氣死!」孫希撂下這句話,轉身拂袖而去。
孫曉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心緒難平,到底嚷了一句:「姐,我可全指望你了!」
孫希真是怒其不爭!
一回到迦葉軒,孫希便命抱夏將存放地契等文書的攢金絲海獸葡萄紋緞盒拿來。
翻了半天,才找到裝著來名莊地契的信封,上面還封著火印!
她猶豫著要不要拆,只是祖母當初明言,這是留給孫泊的。
自己現在拆了,豈不是有負她的遺命?
哎,算了,還是過段時間,親手交給孫泊,讓他自己拆吧。
「抱夏,把東西收起來。」
「是。」
孫希起身,緩步走出迦葉軒。
抱竹跟在她身後,小聲問:「大奶奶,你去哪兒?」
「不去哪裡,就想走走,屋裡太悶了。」
二人行至伽藍湖畔,一陣晚風吹過,孫希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抱竹將抱在手上的翠紋織錦羽緞斗篷給她披上,一邊道:「才過了春分,晚風露重,大奶奶還是早點回去吧!」
孫希將斗篷往脖子邊攏了攏:「無礙!」
走完湖邊的青石甬道,路的盡頭,便是一塊刻著『曲徑通幽
』的大石塊。
孫希伸手,摸著上面的『幽』字,手指觸及處,冰冰涼涼的,她頓覺心頭一顫,反而煩躁起來。
她深吐了一口濁氣,沒來由的,突然很想吃冰的東西。
「抱竹,我要喝冰綠豆湯!」
「還沒到夏天呢,希兒就要喝冰的,對身體不好!」身後傳來熟悉的男聲。
孫希回頭,見崔然正朝她走來,滿臉的寵溺。
她迎上前去,緊緊抱住他:「我想你了!」
崔然撲哧一笑:「調皮,早上不剛見過?」
「不管,就是想你了。」
崔然寵溺地拍了拍她的背,問道:「今天受什麼委屈了?」
孫希鬆開手,含情脈脈地盯著他那如深潭般幽深的黑眸:「我嫁的夫婿,果然是人中龍鳳,心志堅定,足智多謀!」
崔然吃吃一笑:「你今日才發現?」
孫希摟過他的脖子,神情認真;「崔郎,我今天第一次發現,我原來那麼依賴你,欣賞你…喜歡你…」
崔然目中綻開一種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靜謐的古井投入了一顆小石子,微波漣漪圈圈,霎時間流光溢彩。
他心中泛起一層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喜悅:「今日發生了何事?我真該感謝那事。」
「與今日之事無關。」孫希嘟嘴道。
「那為夫是何時起,在希兒心中變得如此偉岸了?」崔然點了點她的俏鼻,笑著道。
「也許,是生下慕熙那日?也許,更早……」
崔然輕啄了一下她的唇,深情道:「希兒,我知道當初,你並不想嫁我,是我逼你了,但我從不後悔那樣做。」
「我也知道,你一直懷疑我對你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