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18日的上午,寧衛民獨自一個人來到了天壇。【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
這一天是周二,也是正月初十。
要說天壇公園這塊寶地可是比天橋商場還誇張呢。
別看是工作日,那人叫一個多啊。
實際上寧衛民坐著公共汽車打一過了珠市口,就能感到交通明顯開始擁堵。
原本已經錯過上班早高峰的公共汽車不但再度變得人滿為患,而且還有點開不動了。
馬路兩邊儘是人,黑壓壓的一片呢。
既有行人,也有騎自行車的。
不是往南奔天壇西門的,就是奔東拐彎要走天壇北門的。
汽車同樣多得要命。
大車、小車、公共汽車、旅遊大巴、三蹦子、吉普車……全在路上擠著。
等寧衛民坐到了天壇北門這一站,更是嚇了一跳。
大老遠就能看見,這裡的人就像萬流歸宗似的,騎車的、走路的、從各種汽車上下來的,都在往天壇北門裡頭灌啊!
看起來就跟人粥似的。
根本不用費思量,大傢伙兒都是奔著新春遊園會來的,這沒跑兒。
於是好不容易擠下公共汽車的寧衛民,也情不自禁的來了興致。
琢磨了琢磨,他索性轉變了最初的打算,決定不去壇宮飯莊了,先去逛逛天壇公園再說。
他倒是要看看,這喬萬林和天壇園長是不是又有什麼更高明的法子了?
怎麼今年這新春遊園會吸引過來的遊客,竟然比去年還多似的。
其實啊,寧衛民可有點想左了。
無論喬萬林還是天壇公園的負責人絕沒他那天馬行空的腦子。
天壇公園的新春遊園會今年之所以人多,主要原因,怕還得落在他的身上。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除了天壇公園的位置很是適中,在交通上四通八達,太方便了。
來逛天壇的人只要從西門出去,順腳就能逛了天橋商場和自然博物館。
要是打北邊來的人,回去時還能順便逛逛前門大柵欄。
可更重要的是,在寧衛民多年的推波助瀾下,不知不覺,天壇地區和前門地區已經連成了片。
成為京城南邊具有聯動性,又五花八門,無所不包的商業區了。
你就說你打算幹什麼吧。
是吃喝玩樂?是參觀欣賞?是領略民俗?
還是買東西?看電影?照相?遊藝?
這兒應有盡有,就跟個大萬花筒似的。
另外,來天壇的遊客構成也和別處不大一樣。
別處逛廟會的都是京城本地人,外加一部分外地遊客。
那到了工作日的時候,本地人一上班,就沒太多的人逛了。
但別忘了,天壇的遊客很大一部分人,可是外國人。
誰讓天壇公園跟各大旅行社關係鐵啊。
要知道,寧衛民琢磨出的招數都是瞄準外國人,變著法勾起他們的興趣,要從他們身上撈錢的。
那些導遊又在天壇這兒有「特殊利益」。
既然新春遊園會是最容易誘惑老外花錢的時候,那誰不拼命往這兒送客人啊?
所以如今的京城,除了長城、故宮,再沒有一個地方能像天壇公園這麼招老外喜歡的。
不知不覺中,在國門打開,來京外國人越來越多的情況下,天壇公園就成了撈外匯的小能手了。
真論名聲或許還沒有頤和園和北海那麼響亮,但要論撈的實惠。
天壇公園這個後起之秀,可早就超過他們,排在京城旅遊景點的第三位了。
總而言之,寧衛民有點身在局中不自知的局限,壓根沒想到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功臣。
天壇公園的新春遊園會之所以這麼熱鬧,恰恰是因為他給打造出的口碑,經過多年的積累,開始進入了發酵期的良性循環而已。
其實無論喬萬林還是天壇園方,仍舊是在按照他的原有規劃做著蕭規曹隨的事兒,並沒有太大的變動,純粹是在吃紅利。
不過話說回來了,儘管如此,寧衛民也逛得其樂融融。
因為其一,離開京城多半年了,終於回家過年的他,確實看著天壇公園裡處處熱鬧的情景無比親切。
要知道,從最早的凋塑藝術展開始,最後演變為新春遊園會。
從上到下的一切規劃和設計,幾乎都是寧衛民費盡心計,多年以來一點點鼓搗出來的玩意。
再回來,發現這些東西還是這麼受歡迎,倍受遊客好評。
他走在人群中,看在眼裡,聽在耳中,那叫一個美啊。
這對於他這個始作俑者來說,就是變相的誇獎和讚美。
誰又不喜歡聽別人說自己的好話,不喜歡聽別人夸自己呢?
其二,過去待在天壇公園的時候,哪怕寧衛民身為新春遊園會的總設計師,他也從沒這麼輕鬆的在新春遊園會上熘達過。
那時的他別看作為發號施令者,走到哪兒都為人簇擁,跟眾星捧月一樣,可那是工作。
身負重擔的他逛園子是巡查園區的運營狀況,看看是否有不足之處。
一旦發現問題,腦子想得都是怎麼補救,能否改進。
今天可不一樣了,他是無官一身輕,完全不用負什麼責。
心情愉悅,閒庭信步,白龍魚服,微服私訪。
瞅見的全是身邊花花綠綠風車、氣球和綻放的笑臉,耳朵聽著的人來人往和攤販吆喝的喧囂。
張開嘴兒了,淨夠著大串兒糖葫蘆了。
邁開腿兒,專往饞人的逗人的新鮮玩意兒堆兒里鑽。
尤其是鼻子裡的味道,最是躲不過的饞人香味。
那感受到的愉悅快樂自然大不相同。
其三,寧衛民今天逛天壇,發現園中雖然沒有較大的驚喜,能讓人耳目一新的創意。
但喬萬林和天壇的管理層畢竟也不是吃乾飯的。
無論是內容還是服務,細節上的改進與完善,還有推陳出新的小驚喜,倒是有的。
起碼也當得一句「發揚光大」的誇獎。
別的不提,先說這硬體設施和服務方面就有了明顯進步。
比較衛生的沖水式的廁所就新蓋了好幾處。
現今的天壇公園,就是男性遊客也不用去林子的草帘子區域小便了。
公園裡的廁所已經基本能夠滿足園區顧客的基本需要。
垃圾桶和座椅也設置得更多了,基本上主要甬路都安裝上了。
所以走累了的遊客,只要待在公園的主甬道上,基本上能隨時找到歇腳的地方。
還千萬別小看這幾樣,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京城旅遊景點裡遙遙領先的水平。
就是故宮,論這些硬體設施,還不如天壇公園呢。
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吃喝玩樂的內容,明顯又增添了許多新內容和小亮點。
其豐富性,也是大大超乎寧衛民所想的。
比方說,像這隆福寺的白魁老號,景山西街大三元酒樓,王府井的順東來飯莊,什剎海的烤肉季,西四的延吉餐廳,西單的天福號這些知名老店。
以及豐年灌腸,白水羊頭,餛飩侯,茶湯李這些深受百姓歡迎的小吃。
這些原本都是位於京城城北,不在南城的老號。
可這一次居然跑到天壇的新春遊園會來露臉湊趣了。
過去寧衛民要想吃一次,還得跑大老遠呢。
可這回連成了一串兒,隨便他買來大快朵頤。
還有呢,這回來現場搞促銷的食品廠,可不只和天壇關係較好的北極熊食品廠了。
遠在長椿街的義利食品廠也追過來圈了一片地盤,擺開了陣勢。
像果子麵包、維生素麵包、威化巧克力、威化餅乾這些義利廠的拳頭產品,擺了一熘夠。
和北極熊的那些罐頭和果汁產品形成了針鋒相對,卻又相得益彰的局面。
此外,京城原本已經絕跡二十餘年的菊花白,也在仁和酒廠的攤位上重新出現。
作為舊京曾有著名的「三白」之一(既蓮花白、菊花白和慶王府釀白),皇家御酒作坊「仁和酒店」的拳頭產品。
作為二十多種中草藥炮製的,具有明目清肝,白髮漸黑之功效,且清澈甘冽,花香四溢,口感非常好的京城御用名酒。
這引得許多上了年紀又有文化的老人駐足在此,幾瓶幾瓶的往家買。
再有,既然天壇的新春遊園會有「洋廟會」之稱,外國食品也必不可少。
這次不但馬克西姆餐廳的自助餐品類更豐富了,帶來了更多的法式糕點和小吃售賣。
美尼姆斯接管的齋宮咖啡廳,幾乎也把美尼姆斯的全部菜品複製過來了。
就連重文門那打民國法國麵包房一脈傳承下來的春明食品店,同樣帶著最傳統的法式泥場、干布腸、圓火腿、酸黃瓜、椰子醬和葡萄乾麵包圈、小黃油麵包來湊熱鬧了。
甚至剛進入內地市場,正在電視台打GG,以「滴滴香濃,意猶未盡」這句GG詞和早已家喻戶曉的雀巢咖啡叫板的「麥氏咖啡」也來擺了個攤子。
把在寧衛民看來純粹就是個當代笑話的速溶咖啡,以七折的優惠價賣給這年頭還沒什麼見識的國人。
就沖這麼老些洋玩意,若是把今年的新春遊園會說成是一屆法蘭西美食節應該也不算過分。
那麼由此可見,天壇的新春遊園會已經辦成了影響力覆蓋全城,幾乎所有知名餐飲企業,甚至是外資企業,都會踴躍參與的社會文化活動了。
不像過去,只能偏安一隅,只有南城兩個區參與,要受地域的限制。
再比如說,完全不同於上一屆天壇被地壇「偷襲」,導致天壇新春遊園會沒能在正月里請來打把勢賣藝的民間藝人。
最後不得已,只能選擇京劇演員來救場。
這回他們可是行了。
無論受觀眾喜歡的曲藝節目,還是撂跤,耍中幡,拉洋片,耍獅子,踩高蹺的,跑旱船。
今年的新春遊園會,天壇公園不但是一應俱全,而且還能與時俱進,和洋玩意搭上關係。
這又是怎麼話說的呢?
眾所周知,一般的情況下,如果遵循傳統。
基於觀音淨瓶里的楊柳枝思凡下界,大頭和尚奉命將其重新度化的傳說故事。
跑旱船打頭的,就必然是千年不變的滑稽戲「大頭和尚度柳翠」。
男角戴著笑呵呵的「大頭和尚」面具,著青布長衫,手持木魚,頸後衣領內插一把摺扇。
而男扮女裝的女角是雲頭壓鬢,斜插鮮花,身著彩旦服,手持手帕。
一個是搖頭晃腦,憨態可掬。
另一個丰姿綽約,故作羞澀。
這場面每一個華夏子民都應該見過。
但天壇公園今年的可不一樣,除了這一男一女的傳統角色之外。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主意,居然還添了米老鼠和唐老鴨這樣的洋角色。
眾目睽睽下,隨著「冬不隆冬鏘,冬不隆冬鏘,冬不隆冬冬不隆冬鏘鏘鏘——」的鼓點。
只見一老鼠,一鴨子這兩位土造的「外國友人」,也手持繡球出場。
儘管他們穿著寬大的扮服,但仍舊竭力作出各種姿勢。
而且這還不算完,緊跟其後的,在「傻公子上京」、「漁樵耕讀四時樂」、「八仙過海」、「白蛇傳」、「西遊記」等其餘民間故事和神話故事的角色中間。
居然還混進了黑貓警長、白貓警官和老鼠「一隻耳」呢。
這些卡通角色都是這一年,經過央視每天六點《動畫世界》欄目的傳播,最受全國兒童追捧的人氣角色。
想想看就知道這現場多熱鬧了。
無論中的洋的,現代的,傳統的這些角色,無一例外,明快的節奏下,這些高蹺舞蹈極盡幽默風趣,竭盡所能的施展扭、搖、追、逗等技巧動作。
那真是另類且前衛的演出,土洋結合,有意思極了。
至於西天門外壇,兒童活動區那一塊兒啊,同樣也有別出心裁的東西。
要知道,那兒不但有最寧衛民給小朋友們建造的樹屋,有他規劃的小動物園,有雜技團的演員按時來表演,而且今年還多了幾個新穎的民間節目。
除了訓鳥人能指揮小黃鳥叼紙牌的雜耍,還有拉洋片的靠唱「西湖景」吸引人之外。
像耍猴兒,就更是孩子們什麼時候看,什麼時候都會激動的事兒。
幹這個的馴獸師都是鄉下人,能敲鑼會唱歌,背這個小箱子。
他們往往能讓他們自己訓練的小猴穿褂子,換帽子,一會兒挑個扁擔走,一會兒騎個兒童車。
要論訓練難度,肯定比不上真正雜技團的馴獸表演。
可因為節目直白詼諧,就沒有孩子不喜歡看的。
還有一種遊藝類的演出,是京城過去叫做「耍烏丟丟的」,說白了就是一個人唱的木偶戲。
演員用一根扁擔撐起一座二尺見方的戲台,四面圍著粗藍布,然後他一個人躲在裡面,連演帶唱。
實話實說,今年天壇請來的這位,不知道是不是道具帶的不夠,雖然只唱《王小打老虎》這一齣戲。
可今天的孩子們已經多數沒見過這種木偶戲,仍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其實還別說孩子,就是寧衛民也是頭一次見,一樣看得有津有味,目不轉睛呢。
這不能說他是童心未泯,是能說高手在民間。
我們的生活中不知道有多少精彩的東西,都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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