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突發事件
躊躇滿志的張士慧大概在早九點左右開著車到了「壇宮」。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本應該清淨安寧的「壇宮」飯莊大門口十分反常。
居然比旁邊人頭涌動的點心店裡還熱鬧。
兩輛運貨的130卡車就那麼光明正大的停在飯莊的門口。
差不多七八個穿著白衣白褂的廚師們,正穿梭不停地通過飯莊的大門,往廚房裡搬運著食材,出入繁忙。
而來自北海仿膳飯莊,曾經因為師弟在開業當天跟寧衛民發生過衝突的江大春,正站在門口負責指揮。
不斷有扛上貨物的人跟他請示,「江哥,這麵粉我放哪兒?」
「江哥,這批水果是入地庫還是先送廚房?」
「江哥,這油呢?廚房炸爐的底油我看沒必要換了吧?還往廚房送嗎?」
就這份亂勁兒,這份擁堵,張士慧都快看傻眼了。
當然,他也絕對沒辦法再把車在停在飯莊門口的馬路邊上了。
因為停車的空間都被兩輛卡車占據了。
而恰恰這時,他又發現剛從重文門便宜坊把關係調動過來,正跟著艾師傅學習清真烤鴨的楊峰,正在卡車上數著鴨胚。
便再也坐不住了,他馬上從車上下來,走過去詢問。
「楊子,怎麼回事?為什麼從正門走貨?」
這楊峰其實就是寧衛民和張士慧當初在重文門旅館時,處得關係不錯的那個廚師哥們。
當年真沒少給他們弄鴨架子吃。
所以寧衛民和張士慧把他也給弄過來。
就是希望這小子能幫著他們盯著點後廚房,甚至有朝一日能當上後廚大拿的。
這是絕對的自己人啊,自然是知無不言。
「後面水管爆了,現在倒是修好了,可積水泥濘太多,有點下不去腳。所以推車用不了,就得靠人力。這邊不是近嗎?」
楊峰的話立刻讓張士慧明白了,這是遇到了突發事件,所採取的臨時應變的舉措。
但他仔細一琢磨,還是覺得不妥。
尤其是當看到正門台階上灑下的一些麵粉菜葉,還有那兩扇包銅的大門,已經被推車碰得都有點坑窪了。
他便再無法容忍,決定阻攔。
「停下,馬上停下,都別運了!……」
他這橫插的一槓子登時引起一片愕然,所有正在搬運的人都不知所措了。
唯有江大春寒著臉來交涉。
「您什麼意思啊?張經理…………」
從表情上就看得出,這小子的情緒相當糟糕,不但不滿,而且煩躁。
張士慧卻不為所動,淡定面對。
「大春,運貨不能走正門,運貨就得走後門,這在任何飯店都是一樣的。這你應該清楚的……」
「可……可今兒後面全是水啊。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兒嘛。你看這麼多貨呢,我們要不在半小時內運完,『北極熊』的人造冰就又該到了。那我們到時候怎麼辦?不徹底抓瞎了……」
聽著江大春憤然的訴說著難處,張士慧雖然用點頭表示理解,但態度卻毫不動搖。
「這事兒確實情有可緣。可規定之所以是規定,就是必須得執行的。咱們『壇宮』是什麼檔次的飯莊啊?這麼幹太影響形象了。看看吧,你們剛運了也就半車東西吧?正門的地面都髒這樣了,還有這大門。看見了嗎?都被碰成這樣了!還有這地面,油污不容易清理啊,很有可能摔到客人……」
他這一番指責,讓所有廚師都有點理虧了。
但俗話說得好,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
廚師作為體力工作者,也和當兵的差不多,最愛意氣用事。
像江大春就有點破罐破摔了,不但沒服氣,反倒急赤白臉地反問。
「那你說怎麼辦?不讓我們從這兒走貨,廚房的事兒非耽誤了不可。這責任誰來負?再說了,我已經跟杜經理打過招呼了,他也同意的……」
而且有他這麼一帶頭,其他廚師也都有勇氣表達不滿,就好像張士慧是沒事兒找事兒似的。
「這不是故意難為人嘛,幹活是在所難免的啊……」
「就是,我們又不是沒問過,咱們反過來又怪我們……」
「真是的,這都運了一半了,現在不讓干,這不成耍猴了……」
話真不好聽,牴觸也很大,尤其還涉及到較為敏感的內部人際關係。
要知道的江大春提的這個杜經理,來自於區服務局。
不但是金處長的人,而且還是從「壇宮」一立項就跟著寧衛民鞍前馬後跑,辦事能力比較強的一個人。
如果張士慧不是作為空降幹部答應過來。
這小子很可能就是頂替張士慧,成為寧衛民在「壇宮」的第一副手。
毋庸置疑,正是因此,張士慧和這位之間的關係是很有點微妙的,或許可以用一句「面和心不和」來描述。
實際上他們誰都盼著能徹底壓服對方,卻也不想把這種私下裡的矛盾和競爭公開化。
否則不但會有失風度,顯得自己沒能力,恐怕作為破壞內部團結的人,還會惹得寧衛民不滿。
所以處理這件事,張士慧就不能不講究策略和方法了。
既然不好硬來,最好就是以柔克剛。
「別這麼大火氣嘛。我也沒怪你。我知道,杜經理答應你們了。但他畢竟是坐辦公室的,就沒在一線幹過,大概是不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
說到這,張士慧話鋒一轉,露出了非常真誠的微笑。
「當然,你們也不容易,我也不能看著你們這麼辛苦幹著急。乾脆這樣。我來負責調餐廳的人幫你們一起搬運好不好?有二十個人應該夠了吧?咱們還是走後門,大家一起動手上陣,有那麼兩三趟也就差不多能搬完了……」
廚師們不禁面面相覷,都有點意外。
誰也沒想到張士慧竟然為了維護店裡的規矩,願意調這麼多人手幫他們。
似乎……也行啊,真要這樣的話,同樣耽誤不了事兒,而且還輕省了……
張士慧吃准了廚師心理,見狀繼續趁熱打鐵。
「哎呀,咱們都是為了工作,得互相理解嘛。對不對?大春,坦白講,這倆月咱可有點默契的意思了。我還真的挺希望你能一直留下來呢。這樣,你要信得過我,就先帶大伙兒去後面抽根煙歇歇,只要給我五分鐘,我保證餐廳的人馬上到位……」
這番話更是有額外暗示的。
要知道,對比國營飯店,「壇宮」的待遇那簡直太好了。
江大春他們工資雖然和原單位一樣,但加班費,各種補助多啊。
而且吃喝也好,絕不同於仿膳飯莊和聽鸝館,就天天弄點沒葷腥的員工餐打發職工。
必須得偷吃偷喝,才能滿足腸胃的需求。
https://
甚至這裡,還有免費提供煙、茶、酸梅湯可以享用。
雖然酸梅湯就是酸梅精沏的,煙和茶也都是來自「慧民菸酒店」那些賠本賺吆喝的玩意,可白給的東西哪兒有不香的?
幾乎所有的外來廚師,早就從內心深處動搖了。
除了還有少部分人擔心「壇宮」紅火不了幾天。
幾乎大多數人都希望能在一年的援助到期前,把工作關係正式轉過來。
江大春也屬多數人里的。
聽了張士慧這種不念舊惡的話,明顯示好的話,他也不好再說個「不」字兒了。
「好好,張經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吧。只是……那兩位,你看該怎麼說啊,我們剛才可求人家老半天呢……」
然而答應是答應了,江大春又不禁沖貨車的駕駛室努努嘴。
是啊,光廚師們這兒捋順了還不行,還得做司機的工作呢。
來送貨的兩位司機知道要挪車自然會很不高興。
幹這類差事,最煩的就是進窄胡同和亂折騰。
像今天這趟可他們早早就來了,可在這兒比平時至少多耽誤了一個小時,誰能樂意啊?
何況這年頭司機的地位可不一般,是可以耍大牌的。
這兩位大爺要故意抗拒,還真不好辦。
但好就好在張士慧已經今非昔比了。
他跟著寧衛民在商場上混這麼久,不但早把識人辯色,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的本事練出來了。
而且也懂得揣摩對方的心理,從人性中尋找弱點了。
別看司機本來不肯聽指揮,但張士慧就憑自己的一張利嘴。把理、利、情熔為一爐。
根本就由不得司機不照辦。
「我說二位師傅,今兒是有點對不住了,可這不是事出有因嘛。我也開車呀,這倒一把輪兒有多麻煩,你們當我不知道嗎?別扯那麼多客觀……」
「我也不瞞你們。我就是這飯莊的行政部經理,你們要不幫這忙,我可打電話找你們領導反映去。你們本來就應該配合我們卸貨啊。是不是?」
「多開幾步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要幫這忙呢,咱就是朋友。回頭我給你們寫封表揚信寄去,你們這月獎金不就穩拿了?」
「我說到做到,行不行?這事兒一了我就寫,二位怎麼稱呼啊?我記一下,咱們互相幫襯幫襯吧……」
就這樣,最後,司機不但毫無怨言的把車再次開進了「壇宮」後門。
而且目睹了全部經過的廚師們也因此對張士慧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面對他的背影,這幫廚子都在竊竊私語小聲說。
「看不出來啊,這張經理還真有點本事,幾句話就把難搞的司機給解決了,真夠利落的。」
只不過,張士慧雖然在是在眾多欽佩的目光里,走進了飯莊,直奔了二樓。
但多少有點不公的是,他馬上就讓旁人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下一步就不再是懷柔手腕了,而是殺雞駭猴。
「……昨天大家工作都很辛苦,但問題還是很多,我再說一遍。我們不是普通的國營飯店,我們要做宮廷菜里的高端。所以很多問題,不要讓問題很大時才解決。要從小做起,從細節做起。儘量在每個環節,我們都過濾一下,比如門迎,接訂餐,保潔,服務,傳菜等。這些環節能補能增加客人的舒適感和滿意度?對了,再急的情況也不許跑,只能快步走,昨天我發現有人跑了。這不對,我們的餐廳里的東西都很珍貴,這樣很容易發生意外。客人也會不明情況,感到恐慌。還有我們服務中的語言規範,我講過很多遍了,現在再講一遍,要用『請』、『謝謝』之類的禮貌用語,尤其是在餐廳里,大家彼此講話不要聲音過大……」
一進入餐廳,張士慧就看見餐廳經理潘龍在開班前會。
寬大的餐廳里,五十多服務員鴉雀無聲的聽著。
但張士慧根本就沒有耐心等潘龍講完,馬上就拍起巴掌打斷。
當眾人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時,張士慧斷然下令。
「我需要二十個人,去後門幫廚房運貨,馬上!現在!」
餐廳里的反應就跟剛才樓下的廚師們一樣,都是不敢置信加上不情不願。
但張士慧還有後手,他知道皇帝不差餓兵的道理。
「誰想去?算一個小時加班費。快點,咱們都沒時間浪費,大小伙子!彆扭扭捏捏的,痛快點!」
這一下氣氛立刻不同了,不滿轉變為積極了,至少有三四十人舉手。
唯有潘龍還是滿臉愕然。
「張經理,您這麼辦不合適吧?廚房的工作讓咱們的人幫忙?沒道理啊。咱們自己也很忙啊。您可能不知道,今天的包席很多,我需要人手,好提前……」
但張士慧再次斷然打斷,反倒以極為生氣的態度訓斥。
「有什麼不合適的?無論後廚還是餐廳都是飯莊的一份子,互幫互助是應該的,哪兒掉了鏈子也是大家一塊倒霉。」
「還有,你最好去看看,樓下的大門簡直一片狼藉!這就是你同意廚房的人從前門運貨的理由?」
「我聽你剛才還在強調工作要主意細節,我倒想問問你,讓別人看見咱們從正面運貨,難道是體面的事兒嗎?一地油污,還會有客人光臨嗎?還會有人認可咱們飯莊的價位嘛?你有什麼權力,做主答應後廚這麼荒唐的要求的!」
「胡來嘛你!我告訴你,你給我馬上帶兩個人下去,把大門口給我打掃乾淨!二十分鐘後,我要發現有一點不乾淨,你今天就給我干保潔吧!」
說著,他死死地盯著潘龍。
潘龍完全昏頭轉向了,先是羞憤,然後是委屈,最後則轉化成了屈服。
最終不得不應了一聲「是」帶著兩個人下樓去了。
其實張士慧何嘗不知道潘龍是委屈的?
但他就是故意要讓潘龍代替身在辦公室里的那位受過。
誰讓這小子是那姓杜的的親信呢?本就活該。
而這一手完全就是一箭三雕。
既能顯露點顏色給基層職工看看誰才是能做主的人。
又能試探出姓杜的成色來,看看他聽見外面的動靜,有沒有勇氣站出來。
另外,或許還能讓潘龍對姓杜的產生點間隙。
這就是權術啊!咱也會玩兒了!
看著辦公室方向始終沒人出來的張士慧,心裡暗暗一笑,不禁洋洋自得。
之後再不理會,若無其事的專心的開始選人了。
「你你你……還有你,都跟我來,好了好了,夠了夠了。
「對了,每個人把大褂先都脫了,幹活不方便,也別弄髒了……」
「走啊,都跟我下樓,別讓後廚的人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