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都是老虎

  自從上大學以來,堤康光就不怎麼在家裡住了。

  唯有周末回家陪陪母親,他才會在家裡待個一天半天的。

  反正西浦集團的飯店多得很,哪怕輪流住,他也住不過來。

  而堤一明的工作卻是很忙的,何況他外面的女人也很多。

  實在沒有什麼時間用於陪伴家人。

  所以在家裡,堤康光其實一直都很少能見到父親的面,偶爾才會和父母同時吃一頓飯。

  至於公事上,父子倆的接觸同樣不是很多。

  堤康光在大學畢業之後,雖然是直接進入西浦集團工作,可他的職務幾乎就是虛職。

  堤一明交給他的主要任務,除了熟悉公司運作模式,就是熟悉財閥之間的交際規則。

  實際上,除了每周例會參加高層會議,堤康光能在會議上見到父親之外。

  其餘大多數相處的時間,都是他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時間行程,去和父親一起陪各種各樣的權貴去打高爾夫球。

  或者是與父親一起出席宴請和招待酒會,面對媒體的採訪。

  這就是對他這個繼承人的培養。

  這麼一來,父子倆生活中幾乎都是按部就班的見面,根據行程表來接觸。

  能夠產生交集的部分實在不多,也沒有什麼隨機情況。

  所以當接到父親秘書的電話,聽到父親要他馬上來總公司見面的命令,堤康光真的是毫無心理準備的,本能地就感到了反常。

  不過他也沒有什麼時間多想,只能懷揣蹊蹺趕去。

  結果一進入堤一明的董事長辦公室,就感受到了坐在辦公桌後的父親,極為不善的目光。

  「董事長,我來了,您辛苦了。」

  堤康光先行了一禮,但他驚訝的發現,父親的眼神依然冷峻。

  一直到他被這種目光直盯到汗流浹背的地步,堤一明才終於扭頭吩咐站在門口的秘書。

  「你先出去,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秘書立刻低頭應是,匆匆離去。

  就連一個眼神都不敢回應堤康光。

  他那副小心翼翼把門關好的樣子,更讓堤康光心情忐忑。

  「你為什麼要打人?」

  堤一明單刀直入的發出責問。

  「打人?」

  堤康光直接就愣住了。

  不是裝糊塗,而是驚訝父親消息靈通。

  「西浦百貨池袋本店的吉川!你剛才沒動手打他嗎?」

  「是的,我打了他……對不起,父親,我有點衝動了。」

  不動聲色的悄悄轉換了稱呼,先偷眼觀察了一下父親的臉色,堤康光這才小心翼翼的解釋。

  「不過那個吉川也太過分了。他居然大言不慚的,要我給一個華夏模特道歉。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當著許多人責備我騷擾女性,影響西浦百貨的聲譽。這讓我怎麼能忍?他不過是堤家的一條狗,難懂我應該忍受這樣以下犯上的侮辱?」

  但他的解釋沒能打動堤一明,反倒惹得這個西浦帝國的當今「天皇」,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混蛋!打狗你也要搞清楚情況。吉川並不是你的下屬,而且他代表的是你的伯父!難道他沒告訴你嗎?」

  堤康光為此再次愕然。

  「他真的代表伯父?怎麼可能?我……我以為他是在撒謊!」

  「你認為的謊言全部都是真的。你剛剛出手打了人,你的伯父就給我打來電話表達不滿。他很少表現出這麼強硬態度。提出的要求也是非常認真的,一定要你去給那些華夏人還有吉川當面道歉。」

  堤一清陰著臉又說,「你不要對我否認,說你沒有騷擾那個華夏女孩子。我很清楚你是個什麼樣子。偏偏你還為這件事打了人。現在現在全在對方手裡,我連給你找個推卸責任的託辭,都找不出來。」

  堤康光嘴裡的髒話差點脫口而出。

  在他看來,這太不合情理了。

  伯父做事怎麼會這麼絕?

  居然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就要他付出尊嚴的代價。

  根本是毫無道理地就傷害了他們之間感情。

  但髒話在嘴邊轉了三轉,終究沒敢放肆。

  因為他忽然發現面前的父親,氣勢已經很接近當年的堤康次郎,而且也處在當年父親的位置上了。

  「對不起。父親,是我莽撞了。可我不明白……這難道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嗎?伯父他為什麼這麼大動干戈?而且還專為此事聯繫了您?」

  堤一明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本來還以為你的聰明會像我,看來我錯了。」

  「你怎麼會這麼蠢,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還真以為你的伯父是為了外人嗎?」

  「你好好想想看,你到底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他這麼做。」

  堤康光匪夷所思的愣了一會兒,開始冥思苦想。

  老半天,才咽著口水說,「您是說,我手裡那些西浦百貨池袋本店的股份?」

  「當然,你還不算太笨。他就是為了這個,才故意以公事公辦的態度。把吉川送到你面前,讓你去打的。你中了圈套,明白嗎?」

  「可……為什麼?我的股份並不多啊,而且是祖父留給我的。」

  「又說蠢話了!正因為是祖父留給你的,他不這麼幹,哪有正當理由要你轉讓這些股份?」

  堤一明繼續冷聲道,「好好動動你的腦子,你的股份真的不多嗎?看起來一億元是不算多。可那是十年前的一億元了。」

  「近年來,西浦百貨被你的伯父經營得越來越繁榮,利潤激增。這麼些年,光分紅你都拿走了有兩億元了吧?」

  「尤其是東京奧運會之後,池袋本店的物業迅速增值。你手裡的股份現在最少值七八億。而且他馬上就要組建自己的集團公司了,整合資源後,效率更高,一定會進入加速發展擴張的階段。」

  「難道你認為,他會在未來的集團企業也給你留一個位置不成?會無限度的容忍你繼續從他的口袋拿走大把的錢?」

  堤康光宛如五雷轟頂。

  就像一個從醫生口中聽到有關孩子噩耗的母親一樣。

  明明知道這是真話,但發自內心的又不願意相信。

  「可他是我的伯父啊。他還經常對我說,學識遠比金錢寶貴。親人永遠是親人,血緣關係不會因上一代人的矛盾改變。這樣的伯父怎麼會?」

  「醒醒吧!笨蛋!」

  堤一明為了兒子仍舊痴迷不悟,怒不可遏的罵起來了。

  居然伸手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夾「啪」的一聲打在了堤康光的頭上。

  「你是一個傻瓜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這麼幼稚!他為什麼會對你這樣說?是因為他是遺產之爭的失敗者!」

  「你還算是堤氏家族的繼承人嗎?難道你祖父留下的遺訓,都被你忘光了嗎?你馬上給我背誦一遍!」

  堤康光被打懵了,先是捂著腦袋遲疑地望了父親一眼。

  隨後他突地打了個冷顫,連忙站直了身體。

  再不遲疑,順從地開始背誦。

  「……沒有什麼人是可信的,沒有什麼人會從你的利益出發給你恰當的建議,任何為你好的建議後面都有獨特的利益。」

  「旁人的每一個建議、每一個句子,都是一個欲望的隱蔽所。你一旦對他人形成了依賴,就免不了會被無情地算計。」

  「因此,我們要學會忍耐孤獨,更要慎獨。挑選手下首要看重忠心和順從,我們寧用奴才,不用人才……」

  就這樣,一句句毫無偏差的背誦了下來,總算讓堤一明的猙獰緩和了下來。

  但他還是「哼」了一聲,語氣不善的告誡。

  「聽著,雖然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可你要是不具備讓我放心的能力,我也不會把家族資產交給你的。」

  「如果你要成為一個合格的企業家。那麼祖父遺訓光背下來還不夠,這些話每一個字,你都要認真揣摩細心領會。知道嗎?」

  堤康光心裡一凜,站得越發端正,鞠了一躬。

  「是,父親。我會努力的。」

  堤一明這才點點頭,表示真正的滿意。

  「這件事算是給你個教訓,早點吃這個虧對你也好。至少能讓你看清楚你人心,從此真正長大成人。你要記住,商人,就沒有一個心軟的人。親情,不過是拿出來嘴上說說的東西罷了,在利益面前,任何感情和道德,都是黯淡無光的。」

  「我明白了,謝謝您的教誨。」

  堤康光神情黯然地吸了一口氣,又是深鞠一躬。

  不過當抬起頭來,他又有些不甘心地追問。

  「父親,那……我的股份真的要轉讓出去嗎?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還有道歉的事兒,難道我只能犧牲尊嚴,去低頭?我不甘心!我們應該想辦法阻止他!挽回顏面!」

  堤一明拿起了金質的煙盒,自己點燃一隻香菸。

  然後扔了幾頁紙張過來。

  「你當我沒想過?看看吧,這是你伯父準備發表到報紙上的文章,內容無關你的事。是我們度假村的計劃,有些不宜公開的事被他察覺了。他要在報紙上公開譴責我們和地方官員有利益輸送,犧牲民眾利益。」

  堤康光極度震驚了,「他……他怎麼敢這麼幹?」

  「他就是這麼幹了!他可是你祖父的嫡子,又『寬厚』的讓出了西浦集團大部分財產。還是知名作家和詩人。完全站在道義的高峰,這就是他的優勢。」

  「他站出來來譴責我們,誰能拿他怎麼樣?我們的一切反擊,只能讓那些愚忠的老臣子和無知的民眾在情感上更加同情他。」

  「更何況日本紅黨現在勢力開始增長,國會的席位已經有四十一人了。聽說他們正和社會黨談聯盟的條件。如果兩黨正式聯手,你伯父甚至可能會從政,被紅黨推出來,走你祖父的老路……」

  愣了好大一會兒,堤康光才發現自己的伯父堤一清完全就是無懈可擊。

  又細看了看手中的文章,發現伯父的筆力真是具有煽動性。

  讀起來西浦集團開發度假村的計劃簡直是禍國殃民,十惡不赦!

  而且關鍵是有真憑實據。

  這樣一來,還真有可能讓西浦集團的前期投入血本無歸。

  不過,他看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了,這稿子既然送到了父親的手裡,就說明還沒刊發。

  心中頓時又是一松。

  「您跟伯父是不是已經談好了?如果我們滿足他的條件,這篇文章是不是就不發了?」

  堤一明的臉色又陰了下來。

  「沒錯,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們堤氏家族每一個人都是老虎,都是要吃血肉的。你的伯父是只笑面虎。書讀得越多,人就越虛偽,越卑鄙。他就是早有預謀的,這兩件事,很可能背後都是他動的手腳。所以我們父子目前只能吃下這個虧。」

  堤康光木呆呆的出了一會兒神,思量下。

  倒於心有愧了,誠心誠意的給父親下跪了。

  「都是我的錯,讓您替我丟臉了!這件事我會負起責任的。」

  這種用於擔當態度倒是讓堤一明有些欣慰,他點點頭,不乏帶有鼓勵意味的說。

  「剛才和你說那麼多,就是讓你明白隨便相信別人的後果。你既然明白了,這件事就不算什麼了。」

  「你只要把股份拿出來就好了,道歉的事兒,讓你的下屬出來頂替,過錯算在他們的頭上。這是他們的義務。我們作為主人,當然是不能低頭丟臉的。」

  「你也要大度點,最好出面請請客,闡明一下誤會。這種情況下,你能否如常面對你的伯父,應付好這樣的局面,對你也是一種考驗。不要躲避,那反而是代表了軟弱。」

  「不要認為棋輸一著,暫時低頭有多麼丟臉。如果我當初不懂得隱忍,這份家業又怎麼會由我來繼承。而在真正強大的實力面前,最終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無用的。」

  「你的伯父的劣勢在於經濟基礎太弱了,從事的又是百貨業。賺的是小錢,風險卻很大。他就是再奮力追趕,一輩子也很難和我們平起平坐。日本未來最賺錢的產業,最終還是要著落在金融和地產上。」

  「你把股份轉讓後,最應該做的,就是把手裡的錢,也投入在土地上,去開發度假村。當什麼時候,我們成為掌控大部分土地資源和旅遊資源的時候。那就是我們一雪前恥的機會。」

  「到時候,我保證,讓你的伯父再也拿不到一塊可用之地!他的店鋪只會越開越少!這才是真正的戰略眼光,真正的大局!明白嗎?」

  「至於你自己,最大的優勢和潛力是還沒有結婚,未來的岳家,也會是你的助力。我會給你選一門好親事的!」

  父親的話聽得堤康光熱血澎湃,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

  一聲「嗨依」,又是一個躬身。

  「父親,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