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章 殘酷現實

  1987年10月23日,本周的最後一個交易日。

  這一天,是法國股市從黑色星期一以來最為平和的一天。

  要知道,經過幾天的血洗,在法國政府緊急出台的一系列救市政策刺激下,市場最近兩天終於由單邊下跌成功轉為了震盪反彈的走勢。

  特別是今天,震盪趨勢已經走平,不但各大投行已經基本緩過勁兒來。

  許多經營上沒有太大問題的公司為了挽救自己的市值也在儘量出澄清公告,或者是出業績利好預告配合市值反彈。

  可以說這一天法國股市的氣氛終於偏樂觀了些。

  所有股票居然有六成半都是溫和上漲,雖然幅度不大,幾乎都是1%到3%,但對比前幾天讓人心惶惶如末日到來一樣的恐懼氣氛,這一天的大盤走勢可以說算是最讓人心情愉悅,賞心悅目的一天。

  尤其是散戶,起碼能看到跌勢已經明確止步了,每個人吊著的一顆心總算能放鬆下來了。

  因此還有「子彈」的人總算可以大膽補補倉了,難免都會認為,只要肯拿時間換空間,自己在這次股災中的損失就會慢慢彌補回來。

  不過即便是這樣的日子也有例外,像LVMH和迪奧服裝這兩隻股票就仍舊保持著一副頹勢,完全是要將下跌進行到底的摸樣。

  這幾天這兩隻股票的走勢衰到了極點,非但沒有什麼像樣的反彈,反而開啟了漫漫熊途。

  像今天一開盤,兩隻股票就又比賽起來創新低的過程。

  而且不是跳水,就是陰跌。

  剛才還有的價格,等到五分鐘,十分鐘過後,就又會低上一點。

  哪怕偶有稍大的買單出現,把股票稍微拉上去一些,也馬上就會有至少雙倍的大賣單再把股價砸下去,完全是不給人任何希望的樣子。

  以至於持有這兩隻股票的散戶們,大部分人的耐心都已經被消磨掉了,越來越多賣盤開始湧現。

  沒有會知道,這兩隻股票的股價到底是什麼人在刻意打壓。

  更沒有人清楚,這些人的目的就是用這種慢慢折磨的辦法,逼著大家對這兩隻股票徹底喪失信心,心灰意冷下交出他們手中的籌碼。

  「買買買!我們繼續買!賣盤已經出來了,再低幾分錢加大建倉!」

  「可以可以!放量了!買到了,又吃下了兩萬對手!」

  「繼續!繼續!不不,有人出買單了,LVMH,三千多手,這是誰在自不量力跟我們作對!」

  「給他,給他,我們拿貨給他,砸八千手給他,不能讓盤面有上漲的跡象,這會動搖賣盤的信心……」

  「好了好了,價錢又掉了百分之一,更多的賣盤被刺激出來了。就這樣,活該,你自找的,回家著哭去吧……」

  還是里昂證券公司第五區營業部的VIP室,這一天隨著巴黎交易所開門迎客,房間裡和昨天一樣,再度熱火朝天起來。

  幾個專門為寧衛民他們服務的交易員們大聲交流,互相鼓勁,一點點的為寧衛民他們的陣營執行著低價吸籌的計劃。

  這一天的交易可以說是非常成功,吸籌的過程很順利。

  不為別的,他們現在要錢有錢,要籌碼也有籌碼,相比起股災來臨之前,他們的實力增長了至少一倍有餘。

  而與之相反的,是那些金融狩獵者,有可能壞他們好事的機構和投行卻元氣大傷。

  所以他們這一方陣營現在對這兩隻已經基本控盤的股票來說就是上帝,盡可以為所欲為,被兩家公司的股價按在地上摩擦。

  任何不知深淺的遊資或者機構進來,都會讓他們給刨坑埋在裡面。

  至於他們的成果,可以說已經距離大功告成就差一線之隔了。

  因為這幾天下來,幾個交易員已經幫助寧衛民他們總共買入了將近11%的LVMH的股票,27%的迪奧服裝股票。

  而所花費的金錢代價卻只有六億美元,可謂經濟實惠,性價比超高。

  這樣一來的話,如果算上亨利·拉卡米耶手裡原有的30%份額的股票,即便是貝爾納·阿爾諾一股沒買,還保有著原本受其操縱的全部LVMH股份。

  寧衛民他們也贏定了,

  因為他們只要繼續在公開市場增持迪奧服裝的股份,讓他們所持有的股份超過貝爾納·阿爾諾持有的35%限售股,那他們就能把迪奧服裝名下的LVMH股份算在自己一方,此消彼長下他們的持股能逼近47%,而對方卻要丟失同樣的份額,當然結局再無懸念。

  所以和交易員們仍舊緊張繁忙大不一樣。

  現在的寧衛民、皮爾卡頓,還有亨利·拉卡米耶都是相當放鬆的狀態。

  他們坐在VIP貴賓室,已經抽著雪茄,喝著香檳或干邑,談笑風生了,聊的都是重掌公司後的計劃和打算,當然,也少不了合計他們的對手損失有多慘重。

  他們心裡都清楚,貝爾納·阿爾諾已經成了砧板上的魚了,就差一口氣就完蛋了。

  而當這件事搞完,不但他們會拿到勝利果實,他們的大名也會享譽整個法國商界,人人都會因為他們贏得漂亮而敬仰他們。

  甚至他們還找來了一些幫了忙的朋友來共同慶祝,分享這份喜悅。

  就比如阿蘭·德龍和凱薩琳·德納芙,他們今天也同樣來到了這裡,共享合作成功愉悅。

  當然,還有金錢上的收穫。

  作為跟著寧衛民喝湯的人,他們同樣是既得利益者,不但避免了股市的大跌,同時還通過做空LVMH和迪奧服裝,各自也賺了大筆的金錢。

  寧衛民從來不虧待朋友,也不會讓人白白幫忙的,所以他才會那麼討人喜歡,讓人信任,只要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會把他當成真正可以信賴且共事的人。

  「哈哈,真沒想到這筆錢賺的這麼舒服,謝謝你了,敬你。」

  像阿蘭·德龍看到了目前盤面的狀況,就舉杯對他表達謝意。

  這回他的利潤已經達到了本金的一半,換算一下足有上千萬法郎,他已經知足了。

  「是啊,真是太棒了,看樣子,兩家公司的股價還會一直延續這樣的狀態,謝謝你了,寧,你可真是個大好人。」凱薩琳·德納芙也是舉起香檳,如是說。

  不過女人卻往往會更貪婪一些,即便如此,她也嫌賺到的還不夠多。

  這部,很快又抱怨起來,「該死的,我當時要是再多籌一千萬就好了,上帝啊,你為什麼不多給我一點勇氣。」

  而且她還渾然不覺,並不覺得自己的如此貪婪有何不妥,是在傷「女神的體面」。

  居然還在興致勃勃的專心看盤,對她來說,現在沒有任何事比這個有意思。

  當然也更不會注意到,屋裡那些人對她如此反差表現的側目。

  要說這也是一件足以讓大家貽笑大方的畫面了,凱薩琳如此不顧真實的性情流露,可不是人人都有幸能夠見到的。

  不過和他們這些勝利者相比,大多數人的感覺可沒這麼好。

  那些靠自己多年積存的血汗錢投於股市的普通民眾——他們本來期望借著股市的牛氣,賺一些養老的錢,結果一天功夫便在跌落的股價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甚至原本越是高高在上的人損失就越大,感受的人生變化更加痛苦。

  到目前為止,因為這次股災損失慘重上層投資者也多不勝數。

  當今的世界首富薩姆·沃爾頓一天之內股票價值損失21億美元。

  美國最年輕的億萬富翁比爾·蓋茨損失39.45億美元。

  電腦大王王安僅在19日下午當天就損失了3100萬美元……

  而到了今天,上個月在美國權威金融雜誌《福布斯》上公布的美國400名最富者中就有38人從榜上消失,許多百萬富翁一夜之間淪為貧民。

  甚至因為受股價暴跌震動,許多損失慘重的人心理變得極為脆弱。

  因股市暴跌而不堪於債務重壓的許多人,精神徹底崩潰,自殺的消息開始湧現。

  10月23日,美國58歲的維隆·蘭伯格因股場受挫於旅館中用煤氣自殺。

  同樣這一天,美國邁阿密市因股市狂跌從百萬富翁淪為負債近千萬美元的中年男子亞瑟·凱恩,在開槍打死、打傷美林證券公司副總經理和經紀人之後舉槍自斃。

  當然,這個時候生不如死的還有我們主角的對手,原本應該成為法國奢侈品行業君王的貝爾納·阿爾諾。

  如果沒有主角的亂入和橫加干預,他至少不會輸的這麼慘,不會輸到已經面臨破產的邊緣。

  拉扎德投行法國分部,那些職業的金融獵手們正在會議中互相爭論不休,「我們必須得再放掉一部分證券和債券了!?這該死的反彈已經快結束了!後續還會跌的。我們得準備資金,靠做空來彌補損失。如果我們不做,其他投行做空,我們會更被動。」

  「貿然做空我認為不可行!這是法國不是美國!美國還在跌跌不休,是因為他們那邊出了大問題!法國金融界可沒那麼大的泡沫,法國經濟弱勢已久,幾乎沒有什麼水分了!要是做反了該怎麼辦?造成更多的失血?」

  「弗蘭克先生不能再坐視不管了!你是法國分部的總負責人,你來決定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我們這幾年所有的收益就全泡湯了。反正無論怎麼做,都必須想辦法挽回!」

  而受到下屬逼迫的弗蘭克·梅耶,也沒有任何辦法,但他起碼知道一點,無論做多還是做空,都需要資金、

  於是就只有繼續把壓力施加給他曾經的好顧客,好朋友——貝爾納·阿爾諾。

  至于貝爾納·阿爾諾在這一天接到弗蘭克·梅耶催要資金電話後,已經徹底喪失了一切的希望了。

  必須正視失敗的他,癱坐在長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定定看著天花板,腦子裡幾乎已經成了一片空白。

  他崩潰地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一動不動,然而眼睛裡卻全是紅色的下跌數字。

  他艱難地眨了眨眼睛,完全無法接受自己所控制的股份,已經面臨要低價清盤這個結果。

  如果以一周前的股價來計算,他手裡的股票已經因為這次股災價值沒了一半,還多。

  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攢出來的十幾億美元的身家,他所控制的總額一度高達四十億美元的資產,居然就這麼輕易的煙消雲散了。

  如果沒有這場股災,他明明應該稱王的。

  然而現在可好,本該屬於他的一切又歸亨利那個老傻子所有了……

  混蛋!這是為什麼啊!

  我做錯什麼了?要被這樣的懲罰。

  上帝為什麼不站在我這一邊!

  貝爾納·阿爾諾痛苦地閉上眼睛,忽然記起下個禮拜就要召開董事會公開三季報了。

  這一想起這件事,他敢斷定亨利·拉卡米耶一定會重歸董事會,並且當面嘲笑他的。

  那樣的情景,讓他頓時打了個激靈。

  此時此刻,他真的感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渾渾噩噩的出門,機械的拖著腳步,沿消防梯拾級而上,竟一路抵達了天台。

  秋日的巴黎陽光明媚,即使樓頂風大,能吹得衣服瑟瑟,但一點也不冷。

  只是身為失敗者的他,想到自己要面對的一地雞毛的局勢,身體卻一直在發抖,如墜冰窖。

  他無聲地蹲下了身體,茫然無措的看著高樓下面車水馬龍的景象,看著塞納河畔散步的人們和河裡的遊船發了呆。

  為了保住體面,他有點想跳下去,但又不甘心這樣的結局,還在試圖弄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樣的田地。

  「吱扭扭……」

  正在他腦子裡混亂得跟一鍋粥的時候,進入天台的那扇鐵門又被人推開。

  貝爾納·阿爾諾他回頭看過去,來者是一位身穿高級西服的紳士。

  看面相似乎有點熟,但卻又叫不上名字,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公司的下屬?

  他很懷疑,對方是不是因為剛才看到了自己,為了尋找自己才走上來的?

  所以他感覺有些尷尬,這種時候被下屬要在天台找到的話,那一旦這件事傳開,他就會成為對手永遠的笑料了。

  對,要死也不能在這兒死,於是此時他的神志恢復。

  立刻決定,說什麼也要掩飾住這件事。

  他正打算要站起來,胡亂編個藉口胡扯一番,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他魂飛魄散。

  因為對方根本就沒看他一眼,解開了領帶,就飛奔到樓頂邊緣處,完成了人生中的最後一躍。

  「啊!」那拉著長音的叫聲,甚至讓他一度以為自己有幸見到了這個真實世界中會飛的超人。

  可緊接著,『滴滴滴!』大樓下傳來了尖銳的汽車警報聲。

  然後響起女人的尖叫。

  這一切則徹底把他帶入了殘酷的現實世界。

  「該死的!我剛剛親眼目睹了……」

  此時,他才終於反應過來了,撲到天台邊緣,趴著往下看。

  沒錯,剛還活生生的那個人,已經變成了車頂上那模糊的小點。

  以刺目的血紅色為中心,行人逐漸圍攏過來。

  十分鐘後,貝爾納·阿爾諾倉皇逃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褲子都濕了一大片。

  很快他就聽到有人在傳播這件事的消息,剛才跳樓的是一家金融公司的副總裁,因私自運用槓桿,趕上了股市崩潰而欠下巨額債務,在絕望之際,才會一躍而下。

  隨後,驚魂未定的他做出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不死了,而是投降,正式向對手投降。

  不論要遭遇多少羞辱,他也要活下來,盡力保住迪奧服裝。

  因為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可他不是那個跳樓的廢物,他沒那麼軟弱和愚蠢。

  別看這次時運不濟,可只要還有一家公司在手,他就還有東山再起,一雪前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