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畸人、畸情

  01

  幽秘寧靜的綠色山谷,完美無瑕的處女軀體,溫柔如水波的眼波……

  陸小鳳盡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再去想,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回憶必將永留在他心底。

  他走得很快,走了很遠,本該已走回那條小路了,可是他停下來的時候,卻發現入山已更深。

  然後他立刻又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他又迷了路。

  更可怕的是,四面的霧又漸濃,甚至比幽靈山莊那邊更濃,無論眼力多好的人,都很難看得到兩丈外去,而且無論從哪個方向走,都可能離山莊更遠。

  陸小鳳卻還是要試試,他絕不是那種能坐下來等雲開霧散的人。

  又走了很遠,還是找不到路,在這陌生的山林,要命的濃霧中,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走上歸途?正在他開始覺得飢餓疲倦,開始擔心的時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救命的香氣。

  香氣雖然極淡,可是他立刻就能分辨出那是烤野兔的味道。

  遠在童年時,他就已是個能幹的獵人,長大後對野味的興趣也一直都很濃。

  兔子絕不會自己烤的,烤兔子的地方當然一定有人,附近唯一有人住的地方就是幽靈山莊。

  他咽下口口水,雖然覺得更餓,心神卻振奮了起來,屏住呼吸片刻,再深深吸了口氣,立刻就判斷出香氣是從他偏西方傳來的。

  他的判斷顯然正確,因為走出一段路後,香氣已愈來愈濃。

  前面的山勢仿佛更險,地勢卻仿佛在往下陷落,烤兔子的香氣里仿佛混合了一種沼澤中獨有的腐朽惡臭。

  就算這裡有人,這地方也絕不是幽靈山莊。

  陸小鳳的心又沉了下去,是怎麼樣的人會住在這種地方?他簡直無法想像。

  就在這時,前面忽然響起一種怪異的聲音,他加緊腳步趕過去,就看見濃霧中出現一條怪異的影子。

  他看得出那絕不是人的影子,卻又偏偏不像是野獸,他甚至無法形容這影子的形狀。

  可是他一看見這影子,心裡立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和噁心,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對面的影子似乎也不安地扭動著,等到陸小鳳鼓起勇氣衝過去時,這影子忽然消失了,徹底消失,就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陸小鳳竟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寒噤,站在那裡怔了很久,忽然感覺到風中還有種燒焦木炭的味道。

  這裡一定就是烤兔子的地方。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一定正確無誤,可是附近偏偏又沒有一點痕跡留下。

  如果是別人,一定早已走過去,甚至已逃走。

  但是他絕不放棄。

  他先將這地方十丈方圓用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圍住,然後就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地上的泥土落葉都帶著潮濕,正是接近沼澤地區的象徵。

  只有一塊地特別乾燥,上面的落葉顯然是剛移過來的。

  他伏下身,扒開落葉,像獵犬般用鼻子去嗅泥土,甚至還撮起一點泥土來嘗了嘗。

  泥中果然有燒炭的味道,仿佛還混合著野兔身上的油脂。

  他再往下挖掘,就找到一些枯枝,幾根啃過的碎骨頭,一根用樹枝做成的烤叉,叉上還帶塊吃剩下的兔肉,皮毛剝得很乾淨。只有人的手,才能做得出這種烤叉,只有人的牙齒,才會將骨頭啃得這麼幹淨,而且也只有人是熟食的動物。

  這地方一定有人。

  這個人不但有一雙很靈敏的手,而且做事極仔細,若不是陸小鳳,任何人都很難找得出一點他曾經在這裡烤過東西的痕跡。

  這個人是誰?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是不是也在逃避別人的追蹤?

  剛才那扭曲而怪異的影子又是個什麼東西?

  陸小鳳完全想不通,就因為想不通,所以更好奇。

  現在對他說來,能不能找到歸路已變得不太重要了,因為他已決心要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答案一定就在這附近,可是附近偏偏又沒有任何足跡。

  陸小鳳坐下來,先將那塊兔肉上的泥土擦乾淨,再撕成一條條的,慢慢咀嚼。

  沒有鹽,已經被燒焦,又被埋在土裡的兔肉,吃起來不但淡而無味,簡直無法下咽。

  可是他勉強自己全都吃了下去。

  無論要做什麼事,都得要有體力,飢餓卻是它的致命傷。

  肚子裡有了東西後,果然就舒服些了,他躺下來,準備在這柔軟的落葉上小憩片刻再開始搜索,他當然絕對想不到,這一躺下去,就幾乎永遠站不起來。

  02

  煙一般的濃霧在木葉間浮動,陸小鳳剛躺下去,立刻就覺得這些煙霧遙遠得就像是天上的浮雲,所有的一切也都距離他愈來愈遠。

  他整個人就像是忽然沉入了一個又軟又甜蜜的無底深洞裡,世界上每件事都仿佛變得遙遠了,變得美麗了,最重要的事也變得無足輕重,所有的痛苦都已得到解脫。

  這種輕鬆而甜美的感覺,正是每個人都在尋求的,可是陸小鳳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絕不會有這種感覺,也不該有,他身負重擔,他的擔子絕不能在這時放下。

  更大的恐懼是,他再想站起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全身的肌肉骨節都已鬆散脫力。

  就在這時,他又看見了那怪異的影子。

  扭曲的影子,在濃霧中看來就像是被頑皮孩子擰壞了的布娃娃,卻絕不像人。

  因為「他」全身都是軟的,每個地方都可以隨意扭曲。

  人有骨頭,有關節。

  人絕不是這樣子的,絕不是。

  陸小鳳正想把擴散了的瞳孔集中注意,看得更清楚些,就聽見影子在說話。

  「你是陸小鳳?」

  聲音怪異,艱澀而遲鈍,但卻絕對是人的聲音。

  這影子不但是人,而且還是個認得陸小鳳的人。

  幸好這時陸小鳳的觀念中,已完全沒有驚奇和恐懼存在,否則他說不定會嚇得發瘋。

  影子居然還在笑,吃吃地笑著道:「據說陸小鳳是從來不會中毒的,現在怎麼也中了毒?」

  這一點陸小鳳就想不通。

  飲食中只要有一點毒,無論是哪一種,他都能立刻警覺。

  影子又笑道:「告訴你,這是大麻的葉子,我喜歡用它來烤肉吃,我吃了,就會覺得像神仙般快活,你吃了卻會變得像條死狗。」他又解釋,「剛才你嗅到烤肉的時候,已經把它的毒吸進去一點,所以等到你再吃那塊肉時,就絕不會有警覺。」

  陸小鳳道:「你是故意引我來的?」

  影子搖搖頭,道:「那塊肉卻是我故意留下來的,否則就算是一匹馬我也能吃下去。」

  他好像對自己這句話覺得很欣賞——只有孤獨已久的人才會有喃喃自語的習慣,只有這種人才會欣賞自己的說話。

  他吃吃地笑了半天,才接著道:「你若找不到那塊肉,我也許會放你走的,不幸你找到了。」

  陸小鳳道:「不幸?」

  影子道:「因為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在這裡。」

  他忽然用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身法跳過來,落到陸小鳳身旁,點了陸小鳳的幾處穴道。

  他的手看來就像是一隻腐爛了的蛇皮手套,但是他的出手卻絕對準確而有效。

  比起他身上別的部分來,這隻手還算是比較容易忍受的。

  沒有人能形容他的模樣,不能、不敢,也不忍形容。

  陸小鳳的心神雖然完全處於一種虛無迷幻的情況中,可是看見了他這個人,還是忍不住要戰慄嘔吐。

  影子冷笑道:「現在你看見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醜?」

  陸小鳳不能否認。

  影子道:「你若被人從幾百丈高的山崖上推下來,又在爛泥里泡了幾十天,你也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他笑的聲音比哭還悲哀,「我以前非但不比你丑,而且還是個美男子。」

  陸小鳳並沒有注意他後面的這句話,只問:「你被人從高崖上推下來,又在爛泥中泡了幾十天,可是你還沒有死?」

  影子慘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活下來,就好像是老天在幫我的忙,可是老天又好像是在故意要我受折磨。」

  這個人能活到現在,的確是奇蹟,這奇蹟卻只不過是些爛樹葉造的。

  沼澤中腐爛的樹葉生出種奇異的黴菌,就好像奇蹟般能治療人們的潰爛傷痛。

  影子道:「我就靠爛泥中一些還沒有完全腐爛的東西填肚子,過了幾十天之後才能爬出來,以後我才發覺,那些爛泥好像對我的傷很有用,所以每到我的傷又開始要流膿的時候,我就到爛泥里去泡一泡,這麼多年來,居然成了習慣。」

  陸小鳳終於明白,這個人的身子為什麼能像蛇一樣隨意蠕動扭曲。

  影子道:「可是這種習慣實在不是人受的,幸好後來我又在無意中發現,大麻的葉子可以讓我忘記很多痛苦,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活著!」

  生命的奇妙韌力,萬物的奇妙配合,又豈是人類所能想像?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眼前的事物已漸漸回復了原形。

  他一直在集中自己的意志,只可惜現在藥力雖已逐漸消失,穴道卻又被制住。

  他忽然問:「你知道我叫陸小鳳,你認得我?」

  影子道:「不認得,可是我見過你。」

  陸小鳳道:「幾時見過的?」

  影子道:「剛才。」

  陸小鳳動容道:「你剛才見過我?」

  影子道:「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本該殺了你滅口,就因為我剛才見過你,所以你還活著。」

  陸小鳳更不懂:「為什麼?」

  影子道:「因為你總算還不是個壞人,並沒有趁機欺負阿雪。」他的聲音里忽然充滿感情,「阿雪一直是個乖孩子,我不要她被人欺負。」

  陸小鳳吃驚地看著他,道:「你是她的什麼人?」

  影子不肯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西門吹雪為什麼要殺你?你跟他有什麼仇?」

  陸小鳳遲疑著,終於決定說實話:「他看見我跟他老婆睡在一張床上。」

  影子閉上嘴,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發出了奇怪的笑聲,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你是為什麼到幽靈山莊來的了。」

  陸小鳳道:「我是為了避禍來的。」

  影子道:「你不是。」

  影子道:「你也不怕死,你到這裡來,只不過為了要發掘出這地方的秘密。」

  他說得很有把握:「連阿雪那樣的女人你都不動心,怎麼會去偷西門吹雪的老婆?」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我只問你一句話。」

  影子道:「問。」

  陸小鳳道:「我若是奸細,老刀把子怎麼會讓我活到現在,他是個多麼厲害的角色,你總該知道得比我清楚。」

  影子忽然發抖,身子突然縮成了一團,眼睛裡立刻充滿悲憤、仇恨和恐懼。

  陸小鳳緩緩道:「你當然知道,因為從高崖上把你推下來的人就是他!」

  影子抖得更厲害。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但是你可以放心,我絕不會把這秘密說出去的。」

  影子忍不住問:「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我真的很喜歡葉雪,我絕不會害她的父親。」

  影子又往後退縮了一步,聲音已嘶啞,道:「誰是她的父親?」

  陸小鳳道:「你。」

  影子忽然倒了下去,躺在地上,連呼吸都已停頓。

  可是他還沒有死,過了很久,才嘆息著道:「不錯,我是的,大家都以為我已死了,連他們兄妹都以為我已死了。」

  陸小鳳道:「你至少應該讓他們知道你還活著。」

  影子又跳起來,道:「你千萬不能告訴他們,千萬不能。」

  陸小鳳道:「為什麼?」

  影子道:「因為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看見我現在這樣子,我寧可也……」他的聲音突然停頓,將耳朵貼在地上,聽了很久,壓低聲音道:「千萬不要說看見過我,我求求你。」

  說到最後三個字時,他就已消失,這三個字中的確充滿哀求之意。

  又過了很久,陸小鳳才聽見腳步聲,一個人正踏著落葉走過來。

  陸小鳳只希望來的是葉雪。

  03

  來的不是葉雪,是葉靈。

  她看見陸小鳳,自己也吃了一驚,但立刻就鎮定下來。

  這小姑娘顯然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冷靜得多,也老練得多。

  她問:「我剛才聽見這裡有人在說話,你在跟誰說話?」

  陸小鳳道:「跟我自己。」

  葉靈笑了,眨著眼笑道:「你幾時變得喜歡自言自語的?」

  陸小鳳道:「就在我發現朋友們都不太可靠的時候。」

  葉靈道:「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躺在地上呢?」

  陸小鳳道:「因為我高興。」

  葉靈又笑了,背負著雙手,圍著陸小鳳走了兩圈,忽然道:「你自己點住自己的穴道,也是因為你高興?」

  陸小鳳苦笑。

  他不能不承認這小姑娘的眼力比別人想像中敏銳,可是他相信自己還是能對付她。

  像他這樣的人,要騙過一個小姑娘,當然並不是件太困難的事。

  「這裡的樹葉和野菌大部分都有毒的,我無意中吃了一些,只好自己點住幾處穴道,免得毒氣攻心。」他忽然發現說謊也不太困難。

  葉靈看著他,好像已相信了,卻沒有開口。

  陸小鳳又嘆道:「我點了自己的穴道後,才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我已沒法子再將穴道解開,現在幸好你來了,真是謝天謝地。」

  葉靈還是盯著他,不說話。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替我把穴道解開的,你一向很有本事。」

  葉靈忽然道:「你等一等,我馬上回來。」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飛一樣地走了,連頭都沒有回。

  陸小鳳呆住。

  幸好葉靈一走,影子又忽然出現。

  陸小鳳鬆了口氣,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全都答應,現在你能不能放我走?」

  影子的回答很乾脆:「不能。」

  陸小鳳道:「為什麼?」

  影子道:「因為我想看看阿靈究竟準備怎麼樣對付你。」他聲音裡帶著笑道,「這小丫頭從小是個鬼靈精,她玩的花樣,有時連我都想不到。」

  陸小鳳想笑,卻已笑不出,因為他也猜不出葉靈究竟想用什麼法子對付他,他只知道這鬼丫頭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的。

  他正想再跟影子談談條件,影子卻又不見了,然後他就又聽見了落葉上的腳步聲。

  這次的腳步聲比上次重,葉靈也比上次來得快,她手裡拿著把不知名的藥草,顯然是剛采來的,一停下就喘息著道:「吃下去。」

  陸小鳳吃了一驚:「你要我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野草吃下去?」

  葉靈板著臉:「這不是野草,這是救命的藥,是我辛辛苦苦去替你采來的。」

  她又解釋:「要解開你的穴道很容易,可是你穴道解開了後,萬一毒氣攻心,我豈非反而害了你麼?所以我一定要先替你找解藥。」

  陸小鳳道:「現在我中的毒好像已解了。」

  葉靈道:「好像不行,要真的完全解了才行,反正這種藥草對人只有好處,多吃一點也沒關係。」

  她的嘴在說話,陸小鳳的嘴卻已說不出話,因為他嘴裡已被塞滿了藥草。

  他忽然發現「良藥苦口」這句話實在很有道理,不管這些藥草對人有多大的好處,他都絕不想再嘗試第二次。

  好不容易總算將一把草全都咽下肚子,葉靈也鬆了口氣,眨著眼道:「怎麼樣,好不好吃?」

  陸小鳳道:「唔,唔。」

  葉靈道:「這是什麼聲音?」

  陸小鳳道:「這是羊的聲音,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隻羊。」

  葉靈也笑了,嫣然道:「我喜歡小綿羊,來,讓我抱抱你。」

  她居然真的把陸小鳳抱了起來,她的力氣還真不小。

  陸小鳳又吃了一驚,道:「你抱著我幹什麼?為什麼還不把我穴道解開?」

  葉靈道:「現在解藥的力量還沒有分散,這裡又不是久留之地,我只有先把你抱走了。」

  陸小鳳道:「抱我到哪去?」

  葉靈道:「當然是個好地方,很好很好的地方。」

  陸小鳳只有苦笑。

  被一個幾乎可以做自己女兒的小姑娘抱著走,這滋味總是不太好受的。

  可是這小姑娘的胸膛偏偏又這麼成熟,身上的氣味偏偏又這麼香。

  陸小鳳只好閉上眼睛,想學一學老僧入定,葉靈卻忽然唱起歌來。

  妹妹抱著泥娃娃,

  要到花園去看花;

  我叫泥娃娃聽我話,

  娃娃叫我小媽媽。

  這兒歌有一半是陸小鳳唱出來的,有一半是她自己編出來的,編得真絕。

  陸小鳳聽了當然有點哭笑不得,就在這時,他又發現了一件更讓他哭笑不得的事。

  他忽然覺得不對了。

  開始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不知道還好些,知道了更糟——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似已變成條熱屋頂上的貓,公貓。

  若是真的在熱屋頂上也還好些,可惜他偏偏是在一個少女又香又軟的懷抱里,這少女又偏偏是他連動都不能動的。

  他再三警告自己:「她還是個小女孩,我絕不能想這種事,絕對不能……」

  只可惜有些事你想也沒用,就好像「天要下雨,老婆要偷人」一樣,誰都拿它沒辦法。

  陸小鳳知道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發生了變化,一個壯年男人絕無法抑制的變化。

  他只希望葉靈沒有看見。

  他絕不去看葉靈,連一眼都不敢看。

  可是葉靈卻偏偏在看著他,忽然道:「你的臉怎麼紅了?是不是在發燒?」

  陸小鳳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連他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幸好葉靈居然沒有追問,更幸運的是,他根本連動都不能動。

  如果他的穴道沒有被制住,現在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葉靈忽然又道:「看樣子一定是那些藥草的力量已發作了。」

  陸小鳳忍不住道:「那些究竟是什麼草?是救命的?還是要命的?」

  葉靈道:「是要命的。」

  她忽然停了下來,放下了陸小鳳,放在一堆軟軟的草葉上。

  陸小鳳張開眼,才發現這是個山洞,葉靈的手叉著腰,站在他面前,笑得就像是個小妖精。

  她眨著眼道:「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很要命?」

  陸小鳳苦笑道:「簡直他媽的要命極了。」

  葉靈道:「我知道有種藥能把你治好。」

  陸小鳳道:「什麼藥?」

  葉靈道:「我。」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只有我能把你治好。」

  陸小鳳瞪著她。

  她實在已不是個小女孩了,應該大的地方,都已經很大。

  陸小鳳咬著牙,恨恨道:「這是你自己找的,怪不得我。」

  葉靈道:「我不怪你,你又能怎麼樣?」

  陸小鳳不能怎麼樣,他根本連動都不能動——這一點他剛才還覺得很幸運,現在卻已變成了很不幸。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隨時都可能會脹破。

  葉靈看著他,吃吃地笑道:「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有時候真會要命的?」

  陸小鳳知道。

  他相信現在天下已絕沒有任何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更要命的是,他已看見了她的腿。

  這小妖精的腿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就露在衣服外面了。

  她的腿均勻修長而結實。

  陸小鳳的聲音已仿佛是在呻吟:「你是不是一定要害死我?」

  葉靈柔聲道:「我很想救你,我本來就喜歡你,只可惜……」她用一根手指輕撫著陸小鳳,「我也是個處女,也從來沒有男人碰過我。」

  這是她姐姐說過的話,她連口氣都學得很像。

  陸小鳳忽然明白,葉雪那秘密的小天地,原來並沒有她自己想像中那麼秘密。

  葉靈忽然冷笑,道:「老實告訴你,你們在那裡幹什麼,我全都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

  陸小鳳道:「那是你姐姐……」

  葉靈大聲道:「她不是我姐姐,她是我天生的對頭,只要是我喜歡的,她都要搶走。」

  陸小鳳道:「我……」

  葉靈又打斷他的話,道:「她明知道是我先看見你的,她也要搶,可是這一次我絕不讓她了,你是我的,我要你嫁給我。」

  她忽又笑了,笑得又甜蜜、又溫柔:「你要我嫁給你也行,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到了這種時候,陸小鳳還有什麼好說的?

  山洞裡黝黯而安靜,暮色已漸臨。

  片刻安靜後,葉靈就哭了,哭得也不知有多傷心,就好像受盡了委屈。

  「你欺負我,你怎麼能這樣子欺負我?你害了我一輩子。」

  究竟是誰在欺負誰?誰在害誰?

  陸小鳳只有苦笑,還不敢笑出來,不管怎麼樣,她總是個女孩子,而且真的是個從來也沒有讓男人碰過的女孩子。

  一個男人如果對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做了他們剛才做過的事,這個男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剛才答應過我的事,現在是不是就已經後悔了?」

  「我沒有。」

  「你真的不後悔?」

  「真的。」

  她笑了,又笑得像是個孩子。

  「走,我們回家去。」她拉住他的手,「從今天起,你就是個有家室的男人,只要你不去找別的女人,我一定會像伺候皇帝一樣伺候你。」

  夕陽西下,暮色滿山。

  陸小鳳忽然覺得很疲倦,他這一生中,幾乎從來也沒有這麼樣疲倦過。

  這並不是因為那種要命的草,也不是因為那件要命的事。

  這種疲倦仿佛是從他心裡生出的,一個人只有在自己心裡已準備放棄一切時,才會生出這種疲倦。

  ——也許我真的應該做個「住家男人」了。

  在這艷麗的夕陽下,看著葉靈臉上孩子般的笑靨,他心裡的確有這種想法。

  ——不管她做了什麼事,總是為了喜歡我才做的。

  她笑得更甜,他忍不住拉起了她的手,這時遠方正響起一片鐘聲,幽靈山莊中仿佛又將有盛宴開始。

  難道老刀把子已為他們準備好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