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下沉

  「好多！」

  「太多了！太多了！！」

  偽人體育生發出口齒不清的吼聲，猶如癮君子一般爬向了暴怒天使的骨架，暴怒天使的骨架，在此刻的它們眼中，仿佛是世間最美味可口的食物一樣。

  這果真是一場盛宴，不僅僅對於體育生是如此，對於偽人體育生來說竟也是如此。

  然而，當這些偽人體育生在接近暴怒天使的骨架時，它們眉梢卻漸漸地鬆弛了下來，眼神也變得空洞無神，它們似乎失去了一切表情，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離。

  很快，它們的軀體內部開始像蒸汽似的滲透出來一些駁雜的氣息，就像暴怒天使的軀體被剝離成碎片時那樣，可它們卻依舊沒有感覺，而是繼續瘋狂地吞噬著一切灰霧，就像一個肚皮都已經撐破的人，卻還在不眠不休地進食一樣。

  它們所有吞噬到體內的灰霧，都促使它們的軀體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石化了起來，與此同時，它們的身體也像是暴怒天使之前那樣開始破碎與剝離，最終還沒接近暴怒天使的骨架，就全部變成了只剩下骨架的雕塑。

  正如那句戒諭所說的那般，「披霧逐光者終成幻影」。

  然而詭異的是，它們胸腔之下的心臟，卻依舊保持著某種詭異的韻律且還在慢慢地跳動著。

  「咚、咚、咚……」

  數十具骨架就像是燈盞，其中的心臟就猶如繭蛹之中所保護的幼崽，它們緩慢地跳動著、跳動著……

  體育老師們默默地觀察著下方的變化，看著那些正在跳動的心臟，神色冷漠，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麼。

  ……

  看台上的所有體育生、包括林異，其實也一直都在觀察著這種情況，因為他們所享受的「盛宴」，並不像什麼修煉者那樣需要閉上眼睛參悟什麼，只需要保持身心安寧，然後吸收天藍色的氣息就行。

  因此他們也都是可以觀察四周的，只是儘量讓自己不要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就行。

  而像林異這種到處亂看還可以保持高效「進食」的，則完全是屬於另類了。

  林異又發現，那些偽人體育生的結局，竟然就跟暴怒天使一樣，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而身上的血肉則是全部都變成了灰燼一樣碎片剝落了下來，然後湮滅成了那些各色的駁雜氣息。

  不過與暴怒天使不同的是，它們湮滅之後的產物，只有藍色系的氣息與綠色系的氣息。

  林異的心頭忽然一凜，拋開偽人體育生在整個事件里充當的身份，它們的結局，似乎就像是一種工具——將不可「食用」的灰霧轉化為「可食用」的藍、綠色系的氣息的某種轉化器！

  每消耗一個偽人體育生，就可以將多少量灰霧轉化，不，淨化成多少量的有色氣息，而這些氣息，又反哺到了巨蛋之中！

  斯蠻獸以我族為食，我族何不以蠻獸為食？天下萬物，掌奪有度，皆可為食也！林異的心中，驀然浮現出了這樣的話。

  這才是「盛宴」！

  只有開宴的一方，才是享受宴席的一方！

  其他的，只不過是養肥的食物罷了！

  他心中寒氣森森，忽然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老大他們不解決掉偽人體育生的原因，因為這些偽人體育生是將體育生們殺死之後轉化過來的，只占一個「皮膚」的夜行種。

  所以這些東西放在體育館裡，就跟養在自家菜地里的雞鴨一樣，其實是屬於一種混合型的養殖圈，等到開席了，雞鴨魚肉就一起宰了開飯。

  而要做到這一環，除了體育生自身的防治之外，只需要防治自家圈養的這些東西不要傷害到體驗生就行，所以體驗生的《體育館守則》上才有與之相關的守則。

  而這些守則的內容，也的確就是為了「使體驗生保護自己不受偽人體育生的傷害」的。

  林異長舒了一口氣，開始慶幸自己至少也是作為「乾飯人」這一方而來看台一層的。

  「但話又說回來，亮子是不是又什麼都知道，所以連這頓飯也乾脆不吃了？」

  魏亮似乎永遠走在了滴水不沾的那一條路上，哪怕是在這種時候，都有一種明明要掉到泥沼里了卻還靠著一根竹竿死死地杵在了泥潭之上的堅挺感。

  真是流水的意外，鐵打的魏亮啊。

  就在這時，林異忽然又在隱約之間察覺到了一些奇特的響動，那種聲音，仿佛數十上百個鼓點同時打響，「咚、咚、咚……」地在他心上敲響，又像是用了一個大鼓擊打出來的一般。

  他的視線很快鎖定操場上那些鎖著偽人體育生心臟的骨架燈籠，那鼓聲的擊打感與心臟的跳動頻率完全一致，似乎那就是聲音的來源，但他很快卻又感覺不是……

  「聲音的來源……並不是那些心臟，更像是……」

  林異看向了他腳下的地面。

  「……更像是來自於腳下。」

  時間過得「久」了，到差點忘記了巨蛋在出現異常之前，還出現了那種猶如海上船隻的細微顛簸感……

  「是巨蛋隨波擺動的頻率……」

  可這「波」又是來自於哪裡？

  他不受控制地離開了座位，緩緩地走到了一層看台的圍欄前，胸口輕輕地搭在圍欄上，探出身子看向了那水流與看台側牆的貼合處。

  苔蘚已經蔓延到了那邊，水流輕輕地推在牆壁上，仿佛波濤推上黑色的岩石。

  「嘩、嘩、嘩……」

  他的耳邊仿佛響起了海浪的聲音，他的心頭仿佛也隨之而敲打起了那種鼓點的「咚、咚、咚……」的聲音，這鼓聲與浪花的聲音交相呼應，仿佛一曲終焉的樂章。

  「那聲音的源頭……果然來自於水流之下！是通過水流才傳遞到那些心臟里的！」

  就在這時，一道呼喚聲混雜在這些聲音里，傳遞到了他的耳中——

  【林異……】

  林異：「？！」

  水波之下，幽影徘徊。

  忽然有什麼東西穿破了水面，猛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把他一下子拽向了水面！

  「什麼？！」

  林異心頭大駭，那詭異的影子出現的瞬間，他的「高階感知」竟然毫無察覺！

  他下意識地伸手，試圖按到水中的地面上，緩解自己跌下的趨勢。

  這一層看台並不算高，跌下去稍稍借力就可以緩解掉危機。

  然而，就在他的手穿破了水面之後，眼中卻爆出了一抹不敢置信之色——

  「地面呢？！」

  水面之下，竟然沒有地面！

  「糟了！」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他整個人便都因為沒有撐到地面而撞入了水面，掉到了水面之下！

  「咕嚕嚕……咕嚕嚕……」

  水面之下，是一片墨綠色的畫面，仿佛掉到了某種特別渾濁的污水之中一樣。

  他的口鼻之中不斷地溢出一個個的氣泡，他倉皇四顧，順著感覺看向了水面。

  水面就在他的頭頂，似乎也就是劃幾下水就可以浮出去的樣子，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卻發現，那些氣泡並沒有朝著水面浮上去，而是向著他的下方「沉」了下去……

  根據物理規律可知，氣泡上浮的地方才是水面，可林異無比確信，頭頂那個才是水面啊。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還可以清晰地意識到他正在追隨著氣泡下沉！

  那邊肯定不會是什麼好去處啊！

  他於是努力地扒拉著水流往頭頂上方游，然而就在這時，他身體四周的水流忽然就變得湍急了起來，他像是被捲入了某種漩渦一般，人體開始失去平衡也丟失了重心，被水流捲動著到處飄蕩。

  「咕嚕嚕……咕嚕嚕……」

  他咬緊了牙關，但口鼻之間開始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氣泡，他聽到了耳邊那越來越清晰的呼喚聲，【林異、林異……】，叫個不停，仿佛一道又一道的波瀾那般，不斷地推過他的大腦。

  林異感覺自己的身體束縛住了，整個人越陷越深，無力感也越來越深刻。

  他就像是一個設備損壞之後逐漸沉入深海的潛水員，看著四周圍的光與影伴隨著水流的浮動越來越暗，一種種的黑暗仿佛紗布般重迭起來，猶如萬千座山嶽那般壓在了他的身上。

  水面之上，光影橫斜，卻見不到絲毫侵入水下的光輝，這一片散發著綠光的水流，就像是一個無人問津的深潭、一處廣袤幽靜的水域，乃至於，一片船隻都無法抵達的籠罩在了迷霧之中的深海……

  「鏘鏘鏘……鏘鏘鏘……」

  漆黑的深淵之下，仿佛響起來了鐵鏈摩擦的聲音……

  「咕嚕嚕……咕嚕嚕……」

  林異的下方，仿佛出現了一股更加洶湧的暗流，像史前的那種茫然巨物在水中滑動著它的身軀……

  可他的下方什麼都沒有，那是比深淵更恐怖的東西——一個虛無的空洞。

  那空洞仿佛是深海之下的一隻巨大的眼睛、一張巨大的嘴巴，在視野的邊界處才有一些螢光綠一般的光斑，這種模糊的邊界感，使得原本就虛無的空洞虛空更具壓迫感，不是要將人吞噬，而是要將人碾碎。

  「咕嚕、咕嚕……」

  林異拼命地掙扎著，但他的手邊卻沒有任何的著力點。

  就在這時，他感覺身下的暗流變得愈發洶湧，四周圍更是出現了一種強烈的撕扯感，這種撕扯感與暗流相融合，仿佛一群脫韁的野馬向著各個不同的方向奔騰起來一樣，將他的軀幹往這些方向狠狠地拉扯了起來……

  劇烈的痛處仿佛要將他的精神都撕裂，在那恍惚之間，他仿佛在那虛無空洞中看到了一些零星的淡金色光點……

  他的耳邊逐漸被「咕嚕嚕」的暗流聲和那「鏘鏘鏘」的鐵鏈滑動聲所充斥，那空洞之下的神秘生物，仿佛將身軀探出了空洞，正向他徐徐游來。

  【林異……林異……】

  那神秘的生物竟然在呼喚著林異的名字，仿佛它曾與林異相識一般，亦或者……這一切都只是林異的幻聽、幻視、幻覺，他從未聽到過這種呼喚聲，只是將那種聲音本能地認知成了他所能夠知道的聲音，然後再利用錨點將其錨定成一種能夠將他從這種圖層之中喚醒的聲音呢？

  但很快他的念想就被否決了，因為那聲音在反覆呼喚著他的名字之後，終於是迎來了它的主人……

  「咕嚕嚕嚕嚕……」

  水流涌動，淡金色的光點不斷匯聚，一團巨大而模糊的黑影，從空洞之下緩緩浮現……

  那是一顆山嶽般大小的頭顱，在那金色的光點下隱約可見山石般嶙峋與鋒崎嶇的表皮，光憑觀察很難界定那究竟是角質還是某種皮膚，在那黑影的中心處，金色的光點匯聚而成的漩渦仿佛一口巨大的動力熔爐，但那隱隱閃爍與跳動的光澤，更讓人聯想到眼睛。

  【林異……】

  【沒用的……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

  「嘩啦啦……」

  鐵鏈流動的聲音，在黑暗的流水之中都清晰可聞。

  那黑影仿佛張開了它的嘴巴，巨大的氣泡「咕嚕嚕……咕嚕嚕……」地從它的口中冒出來，在水流之中破碎成無數的小氣泡，然後沉入了海底。

  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暗淡，溫度越來越冰涼，林異感覺自己仿佛掉入了南極冰川的窟窿里，光與影都在扭曲中離他而去，只剩下冰川之下那未知的龐然巨物，冷漠地注視著他。

  【貪慾……永無止息……】

  【一切……終將湮滅……】

  【林異……】

  【林異……過來……】

  【過來吧……】

  虛無的空洞之下，陰影浮動著它那無邊無際的身軀。

  看不清。

  完全看不清。

  那模糊身影的邊界，就像是從藍洞裡延伸到海床、大陸架去的石壁，浮動著一片朦朧的灰色光霧，而在那石壁上卻仿佛可以看到一些粗大鐵鏈的影子，那些鐵鏈似乎將它鎖在了這裡，但那鐵鏈卻一直延伸到了未知的虛空深處……

  當它移動時，鐵鏈鏘鏘作響，暗流涌動不息。

  【林異……】

  【帶我走……】

  【帶我走吧……】

  林異咬緊了牙關，心說什麼「過來」，明明是你在靠近我啊！

  等等……再等一等！

  他突然意識到，那些氣泡……那些他認為是自己的體內吐出來的氣泡，似乎並不是他吐出來的！

  因為他閉上了嘴巴，但他的身上卻依舊在冒出氣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