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甜蜜的家11

  睜……眼?

  我沒有睜眼嗎?

  如果我沒有睜眼,我看到的是什麼?

  眼前陽光普照的情景如此安寧溫暖,陳韶卻感覺連和煦的晨光都生長出密密麻麻的肢體,貼在他的眼皮上,似乎想要掀開他的眼皮,又好像是想要硬生生將他的眼珠挖出來。

  風繾綣地纏繞在他周身,輕柔地撫慰著他顫抖的軀體。

  柔美的女性嗓音伴隨著小提琴聲而來。

  「Ветер пронесся по чистому о3еру, и о3еро весело подняло руку……」(風兒掠過晴朗的湖面,湖水快活地拉起手……)

  「Птицы танцуют вокруг деревьев, а молодые люди поднимают улы6ки……」(鳥兒繞著大樹跳著舞,年輕的人兒揚起你的笑容……)

  下一句歌詞自然而然地出現在陳韶的腦海中。

  歡笑吧!歡笑吧!在這寧靜的湖水中翩翩起舞……

  陳韶死死地咬住嘴唇,抑制住歌唱的欲望。他的右手搭在大腿上,猛地用勁兒。

  每日睡前都準備好的美工刀被推動,發出咔咔的聲響,用於裁紙的文具此時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腿部肌肉中,血液流淌而出。

  疼痛有助於清醒。

  在規則怪談中,人的精神往往最先受到影響,天選者們無法確定自己的思維是否正常,甚至感官也會被欺騙。但是痛覺在所有感官中是受到影響最小的,它總是被增強,卻很少被削弱。

  因此,在官方的網站上,甚至包括如何站在避免實質性傷害的情況下給自己製造痛苦的教程,就是為了讓天選者們能多一條降低污染、擺脫幻境的生路。

  這次的污染無疑是會削弱痛覺的那種,不過,興許是污染還沒有達到足夠程度,陳韶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刀尖刺入的痛楚。🐟✌ ❻❾ⓢнยא.𝓒𝕠m 👮🐤那個聲音似乎也被他的果決震驚到了似的,漸漸地小了。腦海中平靜祥和的場景也緩緩褪色,最終恢復成一片虛無。

  陳韶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但是他依舊不敢入睡,腿上的傷口也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令人難以安寢。

  不知過了多久,鬧鐘鈴聲在一片寂靜的房間裡響起,床的另一側傳來細微的響動,一隻手拍了拍陳韶的左臂。

  「起床。」

  皮膚接觸的地方蔓延著並不陌生的寒意,陳韶真正地睜開眼,正式開始怪談中的第三天。

  這次媽媽沒有出現在房間門口,似乎是在廚房中忙碌。趁著哥哥洗漱的時間,陳韶把床單被子都收拾出來,檢查了一下血漬沒有滲入褥子,才走出房門。

  客廳里光線昏暗,沒有開燈,也沒有拉開窗簾。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側躺在沙發上,身上還蓋著一條灰色薄被。

  媽媽端著碗從廚房裡走出來,動作輕巧地擺放在餐桌上,扭頭朝陳韶揮了揮手,小聲囑咐:「去把剩下的也端過來。」

  媽媽不想打擾爸爸。

  陳韶意識到這一點。

  她刻意地保持安靜,又沒有拉開窗簾——昨天早上的窗簾就是媽媽拉開的——從頭到尾都體現著一位妻子對自己工作晚歸的丈夫的體諒。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轉身將早餐端出。

  早餐依舊是三碗粥,等陳韶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哥哥已經坐在了餐桌上,面前是一個空碗;承裝白粥的碗則放在一個空位置上,同樣在那個空位置上的還有特意撥出來的菜。

  四個碗都是白底波浪紋的樣式。

  看起來,今天的早餐是不會起什麼波瀾了。

  直播間裡,膽戰心驚的觀眾們總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嚇死個人,也不知道小韶遭遇了什麼,一晚上都插著美工刀,看得我都害怕他一個翻身把自己腿扎穿……」

  「樓上的疼痛免疫課白上了吧?小韶用的明顯是相當安全的工具和相對合適的手法,美工刀跑出來的那個長度連個手指頭都割不動。」

  「所以小韶是出現了幻覺嗎?我看有的天選者有這個症狀,有的就沒有,是不是不知不不覺被污染了……」

  「被污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更可怕的是沒人知道污染是從哪兒來的,明明沒觸犯什麼規則啊」

  「其實咱們家的天選者表現還算好的,至少酒大部分都正確處理了,你們是不知道那些沒處理的天選者的慘狀……」

  「我只知道自己上手摸酒的天選者直接撞門出去,迷失了……」

  官方論壇上,已經出現了對應的錄像。

  《0301甜蜜的家-酒-失敗錄像-未處理》

  錄像來自於外國某天選者——雖說國內也有不少因此失敗的,但是大家都傾向於不讓國內的犧牲者家屬再次被錄像傷害。

  錄像顯示了從「爸爸」回來到天選者犧牲的全過程,面部打碼版。

  同樣是突兀的開關門的聲音。

  門外的聲音劇烈地喘息著,冰箱被打開,接著又傳來響亮的關閉冰箱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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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液體流淌的聲音,男人迅速吞咽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分外刺耳。

  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沉悶地一響,又是一串咕嚕嚕的滾動聲。

  「砰砰砰!」

  房間的木門猛烈地顫抖起來,爸爸在外面重重地錘著門,粗苯的叫喊聲仿佛在酒精里浸透了。

  「路易斯!理察!開門啊!爸爸回來了!快出來給爸爸做飯!」

  沒有天選者會在此時應聲,屏幕中的天選者同樣緊閉著雙眼,只有眼皮下不斷滾動的眼球才能顯示出他尚未進入安眠。

  「砰砰砰!」

  錘門的動靜越發大了,男人不耐煩的聲音伴隨著酒臭味飄進房間,兩個臥室卻都一片安靜。

  「理察!我知道你沒睡!你個婊、子養的,拿著你老子辛辛苦苦賺的錢,整天不干好事兒!快出來!出來做飯!」

  「砰!砰!」

  側躺著好觀察門口的天選者藉助門縫透入的紅光,能夠隱約看到門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就好像隨時能夠闖進房間。

  「砰!砰!」

  理察聽到酒瓶子掉落的聲音時,就知道自己已經觸犯了【家裡沒有人喝酒】這一條規則,沒能及時把酒清理出去。現在,就只能賭一把了。

  「爸爸」喝了酒之後鬧出的動靜那麼大,媽媽卻沒有反應,說明這段時間自己可以不睡覺出門。「哥哥」睡得和死豬一樣,明顯不能提供任何幫助,所以現在只能靠自己。

  再想到【不要讓家人失望】這一條,他下了決心,睜開眼。

  「爸爸,我馬上出去給你做飯。」理察壯著膽子開口,「不過,您能不能把客廳里的燈關一下呢?這有點不節約啊。」

  「好啊,好孩子!」那嗡里嗡氣的聲音透露著喜悅,只聽得啪嗒一聲,客廳的燈光消失了,「不愧是我的好孩子,快出來吧,爸爸加了好久的班,正餓著呢。」

  理察卻有些遲疑了。

  門外「爸爸」的話,聽起來怎麼都有一種狼外婆的感覺。

  但是現在,他恐怕沒有回頭路了。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為什麼是我被抽中!為什麼是我成為了天選者!

  懷著這種悲憤交加的心情,理察流著淚打開了門。

  迎面而來的是一隻長滿了黑色毛髮的大手,它一把抓住理察的腦袋,直接將他拖到了餐桌旁。

  「好孩子……好孩子……」它瘋狂地大笑著,一把又一把地掄著理察的腦袋,狠狠地撞擊在地面上。

  搖晃的頭顱下方,一道可怖的傷痕中,血液噴灑而出。

  全球規則怪談對策局規定,在規則怪談中遭遇無法挽回的必死危機後,天選者可以選擇自殺,以避免更加悲慘的結局,依舊視為犧牲者,親屬可享有犧牲者家屬待遇。

  畫面在理察解脫般的面容上停止。

  他沒有想到,喝了酒撒酒瘋打罵孩子的「爸爸」,真的還能算是家人嗎?

  華國分析組,前懸疑小說作家、現分析員孫志德咬著筆頭總結道:「所以這次怪談的核心元素和名字是完全對應的,甜蜜的家,不能有任何不和諧的元素出現,即使有,也要掐死在襁褓里。」

  「顯然,即使在現實里,酗酒和家暴這兩個詞也常常連上等號,那麼怪談里出現這種情境也不足為奇了。」另一位出身於刑偵部門的分析員張苗接話,「酗酒的成年男性,對於瘦弱的未成年人來說通常是極度危險的,即使是成年的女性,出於社會風氣和家庭教育培養的問題,也很少能夠反抗,所以這一次選錯才會是絕對的致死項目。」

  「很遺憾的是,大部分天選者沒有把酒這一重要線索放在心上,沒能頻繁搜索。」王芸嘆了口氣,「我還是建議把『新手關提示大概率為重要線索或死路提示』這一條放在應對手冊上,雖然它可能會導致部分天選者對新手關提示過於重視、忽視主體規則,但是不刊登的話,無異於因噎廢食啊!」

  「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現在要緊的還是當下這次怪談。」孫志德說道,他的神情中明顯浮現出一絲憂慮,「這次怪談雖說看上去簡單,節奏也比較平緩,但問題在於,天選者如果不能儘早意識到它的核心構成,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通過的。現在我們大部分的天選者提示次數都已經耗盡了,即使是那些評分比較高的天選者,手裡的次數也不多了……」

  張苗合上文件夾:「等【總籌】吧,如果到時候天選者沒有意識到,我們再讓觀察組發送提示。」她遲疑著停頓了一下,想說些什麼,最終歸為一聲嘆息,「至於次數耗盡的天選者,我們或許只能祈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