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佐知道,自己的旅館之旅就要告於段落了。
還是那個相同的餐桌,辰佐逗弄著懷裡的黑貓,女主人安然的搖晃襁褓,小女孩廚師和小男孩侍從陪伴在她的左右。
桌面上擺放著整整三盤人肉,東楚坐在那裡,他默默的將一塊肉放入嘴中。
「我早預料到,有人會來到這裡收取我的力量。」
女人打破沉默,朝辰佐露出一個微笑。
「只是我沒想到是你這樣可愛的孩子,希望你的人生一切順利。」
辰佐想朝她笑一笑,但是卻沉默的低下頭。
女人轉向東楚,她的笑容變得有些悲傷。
「我也沒想到你會來到這裡,我以為不會有人會記得,我和我的孩子在這裡死去。」
「我很沒用。」東楚垂著頭,「我沒有讓那些混蛋獲得應有的懲罰,第一眼也沒有認出你變成這個樣子。」
「沒關係,你能來到這裡,這就已經讓我感到了慰藉。」女人寬容的笑著,她將臉貼近懷裡的襁褓,是母親在聆聽孩子的心跳。
「能和我講講,在我死後發生了什麼嗎?」
東楚放下手裡的餐具,他注視著餐盤裡的血肉,異常平靜。
「我收集了很多證據,但是都被上級駁回。」
「六個兇手各自利益環環相扣,因此無一個人繩之以法,以至於你和你孩子的命就好像一場笑話。」
「見我不肯放棄,他們拿著我的妻子兒子威脅我,結果卻直接殺死了他們,我連放棄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他們不願意放棄我,我又憑什麼讓他們安然無事?」
女人低下頭,神情如同脆弱的玻璃。
「很抱歉,我拖累了你的親人。」
「我們有什麼錯?」東楚苦笑,「就算辭職我也還是個警察,讓犯罪者獲得懲罰就是我的責任啊。」
小女孩和小男孩似乎不懂大人在說些什麼,他們彼此面面相覷。
「媽媽,你是傷心了嗎?」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問道。
女人伸出手,慈愛的摸了摸他的頭。
「媽媽不傷心,媽媽很高興。」
辰佐嘆了一口氣,雖然早就料到這不是一個輕鬆的故事,但是此時的直面還是如此觸目驚心。
「我啊,本來應該是個普通的小丫頭。」女人輕輕開口。
「什麼都沒做,就被父親暗中賣了出去,好像一件早已經標好價格的商品,等著那些有錢人購買收藏。」
「買家是個年輕的老闆,他將我獻給另一個年老的老闆,於是他奪走我的初夜,讓我成為了一個破爛的金絲雀。」
「我想跑的時候就打斷我的腿,我不聽話的時候就把我鎖在屋子裡,每一天都像是黑夜,我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也見不到晚上的月亮。」
「直到我的肚子裡多了一個小生命,我撫摸著懷裡的心跳,才終於感覺到自己活著。」
女人的眼睛裡泛著淚光,她抱緊手裡的襁褓。
「我很抱歉,我在他還沒有降世時就利用了他,借著檢查的名義發出了求救……」
「很可憐啊,求救沒有用,我激怒了那個老闆,三個手下親手把我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連金絲雀都不是了,我只是他們發泄怒火的取樂……」
辰佐沉默的低著頭,他已經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什麼人都能侮辱我,哪怕他們從始至終都在嘲笑,卻用我的身體當成最有趣的玩具……」
「直到我以為,那個穿裙子的人能幫助我的時候,可他同樣是個魔鬼……他用著女人的外殼訴說對其中一個人渣的依戀,結果卻對我捅下第一刀。」
「我和我的孩子成為他們盤中一餐,哪怕我們死了,他們都不打算給我們安寧……」
女人的臉頰滿是眼淚,她緩緩掀開懷裡的襁褓。
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裡面包著的是一個粉里透紅的肉團,偶爾會顫抖一下。
可是辰佐清楚的看過那個肉團,那是一個尚未成型的嬰兒,整個身體被煮熟,他從沒有發出一聲啼哭,也從沒有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
東楚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警察在桌子上抱頭痛哭。
身邊兩個孩子不知所措,小女孩慌忙的踮起腳,去擦女人臉上的眼淚。
東楚的到來是女人未曾預料的,她動用塔羅牌的力量復生,並創造了這間詭異的旅館。
每一個傷害過她和她孩子的人都會齊聚這裡,他們會在這裡迷失意志,每一天吃掉一個同伴的血肉,直到自己有一天被殺死,成為別人嘴裡的血肉。
鏡子裡面是什麼呢?也許是每一個客人心底最陰暗的「惡」,當這些人被自己的「惡」殺死,他們會不會記得自己用「惡」實施的暴行?
也許是一個巧合,追查案子的東楚同樣來到了這裡,他既是幫助女人的復仇,也是為了自己的復仇。
他在吃下那些肉的時候並非失去意識,而是他本就想這樣做。
辭去警察的職位,意味著他拋棄一切規則和束縛,他要做的,只有讓那些罪犯償命。
「所以說,這裡的一切都是幻象嗎?」
辰佐輕聲問道。
「是霓虹月的魔法啊。」
女人擦了擦眼淚,將懷裡的襁褓蓋上。
「我的『執念』引來了那張牌,於是它在霓虹月後給予我創造一切的力量。」
「但是我的『執念』結束了,那張牌也就可以從我這裡脫離了。」
「那他們呢?」辰佐指了指兩個孩子。
「他們……」女人溫柔的示意,兩個孩子依靠在她身邊。
「他們被我的牌吸引,於是也能如此顯現。」
「既然無處可去,那就留在我的身邊。」
「可是你的力量要消失了,那他們……」
「當然是一起消失。」女人不在意的笑了笑,依次撫摸兩個孩子的臉頰。
「哪怕只有幾天,但是也曾來過這個世界。」
說完,她朝辰佐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
「我也很高興,能多一個人記住我們。」
「我……」
辰佐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沉默良久,最終,他朝女人認真的點點頭。
五個人彼此坐在餐桌前,東楚抬起通紅的眼睛。
他剛想開口說什麼,但是女人朝他露出微笑。
「警察,謝謝你。」
就在一瞬間,兩個孩子同時停下手裡的動作。
他們好奇的看著自己身體,從上往下漸漸模糊。
「媽媽,我們這是怎麼了?」
小女孩天真的問。
「媽媽在變魔術。」女人的眼睛裡是釋然的笑,「你們要配合媽媽哦。」
可是她和辰佐都都知道,這只是一場謊言,但是他們都沒有戳穿。
兩個孩子乖乖變成一片藍色的虛影,藍色的虛影又化為兩張浮在半空的卡牌。
一張畫著三個聖杯,一張畫著九枚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