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何謂天啟

  第960章 何謂天啟

  「我所做的事情同樣如此,只是我和你不同的一點,在於我已經取得了一些社會成就,掌握了尋常人無法掌握的社會資源,因此我對社會的影響比你大得多。

  但我所做的事情也僅僅只是自相情願的單純自我感動罷了,完全看不到任何成功的機會。」

  勞耶教授自我調侃著,語氣還算輕鬆。

  「即便如此,努力也依然是要努力的。」

  勞耶教授對陳宴眨了眨眼。

  「無論如何,努力總是沒錯的,如果面對一件事情連努力都不去付出,怎麼可能得到成功的機會呢?」

  「即便努力了也無法成功,也依然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行。」

  「這就是這個世界,陳宴,這就是世界真正的樣子。」

  一路沉默。

  在即將抵達航空航的時候,陳宴問出了自己的擔憂:

  「教授……你把八爪魚給了威廉·馬斯特,之後要怎麼對其進行研究呢?」

  「通常情況下,大多數複雜的科學研究,都不是幾個人,或是一小個團隊的事。」

  勞耶教授示意他不用擔心。

  「對更深層次世界的研究更是如此,威廉·馬斯特將會和我們進行合作,並共享研究成果——就像他曾經所做過的一般。」

  物流中心的航空港內,數十架大小不一的飛行器正在準備起飛,同時又有相當數量的飛行器進入港口,停靠在物流中心航空港內部的港灣之內——統御之環上方的巨大拱形玻璃倒影出了這一切,這樣宏觀的場景幾乎會讓每一個所見者心生振奮,人們因此對龐大到幾乎無法想像的社會機器心生崇拜,這樣的崇拜根植在人們的骨血之中,無論如何不會改變。

  當兩人到達物流中心航空港的時候,勞耶教授的小助手也到了,陳宴將兩人送到某個無人的登船口,就被把守的士兵擋了下來——這並非民用的登船口,此處距離登船的舷梯還有幾道關卡要過。

  「那麼,陳宴,再見了,隨時保持聯繫!」

  勞耶教授使勁握了陳宴的手,而後帶著小助手進入登船口。

  為了方便學術研究和交流,國立大學給每個高級教授配備了私人飛艇,租賃了長達幾十年之久的專用航空線路,在這樣的條件下,勞耶教授從帝都來到島鏈甚至不用花費超過三個小時的時間。

  片刻之後,當陳宴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時,小助手追著他背影消失的目光也收了回來。

  「教授,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勞耶教授陷進學校為自己定製的沙發里,右手拿著電子筆,將視線從平板的文檔上移開,撫了撫眼鏡:

  「是個普通人。」

  小助手非常失望「哦」了一聲。

  勞耶教授抬頭看著飛艇透明的天花板,悠揚的聲音像是融進了夜風裡:

  「霍莉婭,你始終要明白的是,即便世界經歷了無數個世代的演化和變遷,毀滅和重生,即便文明進行了無數次的更迭,即便歷史上出現了如群星閃耀一般的智者們,世界從未變過。」

  「我並不是說文明是不會進步的,也不是說科學是不會發展的,我只是說,人類就是人類,人類從未變過——這是世界從未變過的原因。」

  名為霍莉婭的小助手低下頭,內心只有失落和傷感:

  「教授,我不懂。」

  勞耶教授看向夜空中閃耀的機械蜂巢:

  「人們有一個認知——無論人類是否存在,世界都在那裡。

  可如果人類不存在,世界又被誰定義為世界呢?

  如今的世界因人而存在,世界被人類進行改造,於是我們所認知的一切出現了,城市、港灣、一切科技造物……人類改造了世界,於是文明出現了,文明將世界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可人類並未變過,因此【天啟】必將降臨。

  人類創造的一切將會因【天啟】的到來而完全毀滅,無數年後,毀滅的廢墟之上會誕生新的文明,而新的文明將會發展壯大,繼續改造世界……直到很多年後,【天啟】會再一次降臨這個世界。」

  勞耶教授的眼神有些疲憊。

  「生存然後毀滅,毀滅之後必將迎來重生,世世代代無窮無盡……」

  霍莉婭察覺到勞耶教授的心情非常糟糕,便壓低了聲音,悄聲道:

  「我們所做的事情,所付出的努力,就是為了改變這樣的循環嗎?」

  勞耶教授嘴角浮現出一絲譏諷,但霍莉婭知道他並不是在譏諷她。

  「無論如何,努力總是沒錯的,如果面對一件事情連努力都不去付出,怎麼可能得到成功的機會呢?」

  「即便努力了也無法成功,也依然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行。」

  「這就是這個世界,霍莉婭,這就是世界真正的樣子。」

  身後仿佛將夜晚變成白晝的機械蜂巢越來越遠,直到機械蜂巢形成的閃光小白點完全消失之時,飛行器已經完全融入了被亞楠市照亮的夜空。

  帝國繁榮,自從蒸汽機開始,夜晚的天空便再不復往日一般的黑暗。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城市擴張如同黑洞吞噬地表,鋼鐵叢生如同擁有旺盛生命的野草一般瘋狂蔓延,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

  ……

  阿偉回到家中的時候,唐雅已經休息了,月嫂也早已帶孩子睡著,房間裡瀰漫著奶水和汗水的味道。

  他遲疑了一下,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他蹲在門口的屋檐下,狹窄的小巷遮擋了市場街透過來的光線,讓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陰影里,不僅看不出因白日裡勞作而產生的疲態,也完全看不出因情緒劇烈波動而產生顫抖的雙手了。

  直到他點起一根煙,黑暗裡如餘燼一般晃動的菸頭才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他不是要主動背叛陳宴的。

  他不是要主動摻和進來這一整個事件的。

  只是他必須拼命賺錢,因為只有錢能帶來安全感,他要錢來改變生活質量,要錢來儲蓄以對抗未來生活中的未知風險,要錢來包裝自身以獲取更多的錢。

  最重要的是,拿錢去更高級的區域買更好的房子,讓唐雅和孩子有一個安身之地。

  ——在經歷了這次的事情之後,阿偉忽然意識到,這些理由全都是他的自欺欺人罷了。

  他被逼加入了這場和陳宴做對抗的遊戲,而無論遊戲出現了什麼樣的結局,他都是輸家——了解到了這一事實的他忽然失去了賺錢的意義,他現在只想逃離這個瘋狂的旋渦,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當阿偉從這些瘋魔一般的念頭裡掙扎而出時,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把手機屏幕打濕。

  他將剛剛從呆滯狀態中緩過來的眼神放在手機屏幕上,便看到了APP的購票頁面,頁面上顯示著「已購買」的一張前往帝國第五島鏈最北端島嶼的船票。

  第五島鏈最北邊,那裡曾是帝國放逐最窮凶極惡犯人的流放地,常年嚴冬,幾乎沒有一天不低於零下四十度的低溫,這裡的雪從未融化過,在現代化城市還未在此建立的過去,這裡的每個夜晚都會有生命離去。

  在發現大量石油資源之後,已經有數座工業城市在那裡建立起來。

  阿偉前些天在公司做業務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病人,那病人就是第五島鏈最北端城市的石油工人,在鑽井的時候因操作不慎而丟掉了一雙手,Z集團給了他新生,而阿偉收穫了他的故事和他的善意——

  那人告訴阿偉,第五島鏈北邊那幾個苦寒的城市到處都是在帝國走投無路的年輕人,那些年輕人什麼身份都有,城市不嫌棄他們,他們也就不嫌棄城市,他們加入了開採石油的隊伍,於是沒人在意他們從前的身份——

  他們甚至能夠以一個新的名字開始新的人生。

  阿偉心動極了。

  他被責任的重擔壓的抬不起頭來,他認為自己是有責任的,直到金錢的重擔把他壓垮之前,他都始終認為自己能夠照顧好唐雅,照顧好孩子。

  直到這些天,他賺了更多的錢,把唐雅和孩子接到了更好的住所,為她們買了保險,並繳納了到退休年齡為止的養老金之後,阿偉再次一貧如洗。

  他很恐慌,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錢怎麼會就這麼用光了呢?

  直到他的會計很委婉的告訴他,現在第一島鏈人力成本漲的很快,各種各樣的稅收比人力成本漲的更快,所以阿偉如果想要繼續通過會計進行報帳和財務核算,就必須支付會計的工資了。

  他陷入了窘迫,好在這樣的窘迫對曾經的他而言十分熟悉,所以,現在的他也有辦法解決這樣的窘迫——他用上了曾經所用的無賴話術,從朋友那裡借到了一些錢,支付了會計的工資。

  於是會計告訴他,如果按照他現在的薪資標準,在繳納了稅收,買過保險,還過房子貸款,並預留出一部分用來支付雜務之後,連飯都吃不起了。

  那天阿偉向會計道了謝,離開了會計會所,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整個人頭暈腦脹,差點暈倒在路邊。

  他甚至差點重拾舊業,回去找蘇卡不列顛飯店的富婆老闆。

  他打開手機,看到了屏幕上唐雅和孩子的合照,於是徹底放棄了這個辦法。

  責任感給了他力量。

  責任把他從深淵裡撈出來。

  現在責任要讓他繼續抗住壓力生活下去,他承受不住了。

  那時他回到自己位於Z集團的辦公室,準備給陳宴寫一封信,他用上了自己聰明又無賴的小技巧,他想要在信中講明白自己的困難,他知道陳宴是個重感情——至少是表面上重感情的人,只要他寫了這封信,又「恰好」讓其他同事知道,陳宴一定會對唐雅和孩子進行資助。

  他想,自己把所有錢留給唐雅和孩子,又給她們拉來了陳宴的資助,想必她們一定可以比他在的時候過得更好,這樣他如果前往第五島鏈更名換姓,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了。

  哪成想,那天他一回公司,忽然聽到陳宴要給所有人簽正式合同,發放五險一金和大量福利的消息——合同很快被送到他面前,他如夢似幻一般的在合同上簽了字,於是成為了物流中心認證的「國企」員工。

  他捨不得走了。

  他捨不得走,起初不是因為唐雅和孩子,僅僅就是因為Z集團給了他一份待遇超過大多數企業的合同。

  在拿到這份合同之後,他才意識到,哦,我已經有了贍養妻子和孩子的能力,我不用因此背井離鄉妻離子散,我能留在戴斯島了,我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了。

  那天他關上辦公室的門,哭了很久。

  那天他回家的時候,去女士內衣店給唐雅買了新的內衣,他知道唐雅之前的內衣因為生產而全都不能用了,但由於生活拮据,她一直不捨得換新的。

  那天他回到家,破天荒的沒有立刻去休息,而是給唐雅做了一頓飯,雖然唐雅並不喜歡吃,但她依然很開心。

  他看著她的笑容,心中愧疚泛濫。

  他本以為自己的生活能就這麼好起來。

  直到某一天,一個不知身份的人忽然聯繫上他,把他的一切情況都說出來,並告訴他,要他去做一些事,如果不去做,就要讓他失去現在的生活。

  他沒能力,也沒資格拒絕。

  他接到的第一個要求,是收集Z集團的運營數據。

  一邊是得罪陳宴,丟掉工作……甚至丟掉小命。

  另一邊是違抗要求,生活被毀。

  他選擇了前者。

  至少前者不會讓他的生活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至少慢性死亡還能給他留有緩和的餘地。

  好在前者的執行過程中並不算是危險,他日常的工作也或多或少會接觸Z集團的一些重要數據,所以他做的還不錯,並未被任何人發現。

  直到今天下午的時候,他辦公桌上忽然出現一隻U盤,在看看到U盤的時候,手機聲音也響了起來。

  那不知身份的人用變聲器告訴他,要把這隻U盤放在陳宴抽屜里。

  他只能照做。

  他怎麼也沒想到,到今天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陳宴會打過來電話,要那隻U盤。

  蹲在陰影里的阿偉狠狠揉了揉頭髮,以忘記陳宴當時說那句話時的語氣。

  「我知道了,謝謝你阿偉,可你已經是丈夫和父親,照顧好唐雅和孩子,別來摻和這些危險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