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薪火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糯米果。

  從這幾天的接觸來看,他發現糯米果明顯也在觀察著彌賽亞,他甚至可以八成確定,糯米果在一定程度上提防著彌賽亞。

  這一發現曾經讓他十分驚喜,因為他或許能夠在這方面把糯米果看成是同伴。

  從糯米果極少透露出的隻言片語來看,奧斯曼狄斯認為她知道關於彌賽亞的很多秘密。

  包括彌賽亞是降格為人且失去了自我的神明,包括彌賽亞本身很危險,那個降格為人的神明的自我,被彌賽亞的另一個人格以特殊的方式囚禁在人身之中。

  奧斯曼狄斯知道,除了表現在外的「彌賽亞」,和被囚禁起來的「神明自我」之外,那另一個始終沒有表現出來的人格,才是奧斯曼狄斯真正的威脅。

  而那所謂的「始終沒有表現出來的人格」,每當快要觸碰到時,都讓奧斯曼狄斯感覺到了無端的戰慄,那樣的戰慄不知從何而來,又仿佛並非來源於自身——

  那戰慄仿佛面對無垠星河浩瀚,如同墮入無底深海,如同萬物消亡不復存在。

  即便是當年挖出眼珠時,奧斯曼狄斯也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這樣的恐懼讓他顫慄不已,也讓已經積攢了巨量失控的他產生了極端的興奮——這世上很少有他沒見過或沒聽說過的東西,而彌賽亞那始終沒有表現出來的人格正是其中之一。

  未知之物的存在始終是讓人興奮的,探索未知世界的好奇是奧斯曼狄斯保持心態年輕的秘訣之一。

  另一件事——奧斯曼狄斯在彌賽亞身上發現的另一件事,就是她的眼睛,是無法被他直視的。

  奧斯曼狄斯可以通過一個人的眼睛去看到這個人身上發生的一切,即便是陳宴那樣明顯設有強大心理防備的人,奧斯曼狄斯也可以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些情緒,並理解這些情緒出現的原因。

  即便是歐嘎米那樣幾乎達到了上位者的超凡者,奧斯曼狄斯也可以透過他的眼睛,看到瀰漫在他眼神里的滄桑,再從那些滄桑里看到他曾經經受過的苦難。

  可唯獨這個彌賽亞……

  在面對她時,奧斯曼狄斯甚至沒有去看她眼睛的想法。

  這是十分不正常的一件事。

  即便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都會下意識的躲避她的目光,這種膽怯讓他感覺到了巨大的恥辱,也隨之帶來了不可解釋的困惑。

  她隱藏的最深沉的那個人格,其身份到底如何?

  他的獨眼能夠從一個人的眼睛裡看到這個人的過去,可如果連直視一個人的眼睛都做不到,這種能力就失去了發生作用的前提。

  他內心有一種荒誕的念頭:

  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可能是她知道他的能力,所以她不允許他直視她的眼睛,而這一切都是潛移默化的,像是不可僭越的規則——奧斯曼迪斯腦袋裡只有「不可僭越」這一種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顫慄不已,讓他心生恐懼,讓他產生了難以抑制的好奇——

  即便對此保持著足夠多的警惕,內心的好奇依然發酵到讓他陷入其中難以自拔。

  他認為自己必須找一個機會,去看明白她眼神里到底有什麼的機會。

  三人離開教會學校圖書館的路上,糯米果告訴了奧斯曼狄斯另一件事:

  「亞楠市上城區別墅區的某個莊園,最近發生了一場沒有官方通報的惡性兇殺案。

  死者是一群上議院的貴族,按照正常的階層劃分來看,他們雖然血脈傳承久遠,但應該劃分為工業時代崛起的【新貴族】。」

  奧斯曼狄斯靜靜聽著。

  糯米果經常會告訴他一些這樣的事情,這女孩似乎知道他了解一些常人不了解的秘聞,所以想要用信息來換取信息。

  可他並不喜歡回憶過去,所以幾乎從未把自己了解的秘密告訴過她。

  今天又是一個小雪天,教會學校里的學生們大都在上課,沒課的也不想出去逛,因為這段時間的亞楠市實在不太平,街道上的衝突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議院的力量受到了來自某些議案和民間自發組織的反抗者的抵制,流血衝突不可避免,人們又為了各自團體的利益而不得不做出努力和犧牲,一切像是回到了聖歌團和皇室奪權的二十年前。

  「他們崇拜著一個沒有名字的邪神——祂的名字沒有確切的讀法,只有一種近乎於呢喃的讀音,那讀音近似於【奧芬】。」

  奧斯曼狄斯試著拼了一遍這個拗口的名字:

  「【oiphain】」

  他拼這個名字的時候,雖然用了帝國字母,但並沒有按照帝國語音標,天知道他是用什麼語音來拼湊出這個名字的。

  糯米果把帽子向上拉了拉,以避免雪飄到耳朵上:

  「之所以說是『近乎於呢喃』,是因為這個名字是他們從夢境中聽到的,是神告訴他們的名字。」

  「他們通過祭祀,得到了一部分神血,然後通過這些血液……」

  奧斯曼狄斯貌似十分不禮貌的打斷了她的話:

  「等等,神血?怎麼可能!」

  糯米果不知道奧斯曼狄斯是基於什麼樣的考慮問出這句話的。

  她能做到的,是用一些詞彙和殘缺不全的短語,來為他描述這整件事:

  「通過祭祀,他們讓一個女人懷上了神的孩子……以正常生物繁衍後代的形式……他們讓這個女人做夢,通過祭祀讓女人夢到邪神,於是女人就懷了孩子……但是女人在做夢的時候,以物理的形式受孕了——夢境和現世同步了。」

  「於是,他們就得到了邪神的血液。」

  她沒說人們得到血液的過程。

  奧斯曼狄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這群邪神信徒得到了神明的血液,是從哪裡得到的?是從女人身上?胎盤?還是孩子?

  這些行為都是嚴重的瀆神!

  在如此侮辱神明的情況下,神明依然承認他們是信徒,這意味著……

  這意味著,這邪神很可能是個瘋子!

  「他們中的一些人,企圖用這些血液改造自己……也許是注射,也許是別的方式……於是他們發生了變異,變成了一種十分畸形,但並未完全喪失理智,甚至有辦法暫時還原成為人身的怪物。」

  「他們的血脈傳承已經很久遠了,家族成員龐大,被轉化之後人數眾多。」

  「在一次祭祀中,那位邪神告訴他們,他們要為祂傳播血脈。」

  「他們想要侍奉那位邪神,於是就招來了一些醫生,想要通過隱秘的手段將邪神之血在社會中傳播。」

  「這一過程被打斷了,有人殺光了他們,毀了儀式,斬斷了邪神和現世之間的一切連結。」

  「由於這群人原本是聖光信徒,甚至其中有一位主教,所以這件事的影響太惡劣,即便後來被官方調查清楚,也僅僅是秘而不發。」

  奧斯曼狄斯並沒有察覺她話中隱晦的信息,只是用自己的思路說道:

  「那個邪神……應該是不存在於現世的、具有某種空間屬性的神明,那種神明一般很謹慎,也很難搞……但怎麼會是個瘋子呢……」

  他頓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些惡趣味,對糯米果說:

  「這種神明一般都是碳基生命進化成的,因為祂傳播血液的行為本質上是一種【繁衍】,就像是每一個碳基生命的本能一般——【繁衍】,是碳基生命的最根本特質,也是碳基生命之所以成為生命的意義。」

  糯米果聽明白了他的邏輯:

  碳基生命的本能之一就是繁衍,而邪神的行為明顯符合這一特徵,所以奧斯曼狄斯判定邪神是碳基生命。

  糯米果聽到這種解釋,忽然感覺自己從另外的角度打開了一扇世界的大門。

  這樣的解釋引發了她更多的思考,也讓她聯想到了更多先前沒有想明白的事,無數思緒在腦袋裡形成了一團知識風暴,她沒有更多精力分出來說話了,於是沉默起來。

  三人踩著新雪一路前進,很快來到教會學校一處圍牆之下。

  厚重的圍牆之下被黑松樹遮擋了光線的陰暗角落裡,正站著一位頭髮蓬鬆的少年,少年身穿略舊的深棕色傳教士斗篷,那斗篷的樣式很奇怪,雖是斗篷,但並不連體,也沒有兜帽,雖然不破爛,但已經就得不成樣子,像是經歷了幾代主人,且明顯不大合身。

  少年胸前的衣服內部突出了很容易被忽視的一小塊,那是一台可攜式照相機。

  他是沃爾夫·瑞博特。

  前些日子,在收到了父親的信後,他隱約意識到父親身上發生的事。

  他並沒有聽從父親在信中的教訓,而是毅然決然的走上了和父親同樣的道路。

  沃爾夫·瑞博特抬起頭來,眼神里已經沒了之前的混沌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野獸一般的冷靜。

  待三人走近,沃爾夫·瑞博特看了一眼奧斯曼狄斯,而後看著糯米果的眼睛,說道:

  「那個叫阿魯的學生,我已經聯繫上了,他們同學幾個現在被困在加基島上出不來,提前說好的待遇全都沒有,而且被收了簽證,因此買不到船票。」

  沃爾夫·瑞博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手機,把手機里的照片展示給糯米果他們看。

  「這是他們在礦洞裡工作的照片……沒有安全措施,工地上也沒有什麼安全標準。」

  「這是島上的安保隊往海里拋屍體的照片,死者都是在挖礦作業時受到了致命打擊……」

  「雖然說是安保隊,但其實和中介是同一伙人,他們在島上有除了工地之外的駐地,也有槍,為了防止人跑出去會組織巡邏,但巡邏的次數並不多……是群烏合之眾。」

  「阿魯說,工傷太嚴重的人,島上會不去救治,直接扔進海里……這是拋屍的視頻,他們會在拋屍前破壞屍體的腦袋,確定屍體完全死了。」

  奧斯曼狄斯看著沃爾夫用手機打開的一張張照片和視頻,提醒道:

  「這麼清晰的照片,沒有任何遮擋物,角度也都比較正,怕不是人家自己人拍出來的哦。」

  沃爾夫·瑞博特眼神一整:

  「有這種可能。」

  糯米果說道:

  「還是親自去看看的好……畢竟有40個學分,一旦完成這次調查,就能直接去上二年級了。」

  她補充道:「薇迪雅·甘地上次告訴我,因為帝國把經濟中心放在了島鏈上,所以教會學校也對學生的實踐活動課程進行了戰略調整,不僅僅是我們現在的中學階段,還有大學階段的教會大學(亞楠市沒有這樣的學校),也放出了關於島鏈的實踐課程,和相對應的畢業論文。」

  「薇迪雅·甘地還告訴我,但凡和島鏈相關的實踐活動課程,都能拿到很高的實踐積分……但大都難以完成。」

  「她的原話是:聖歌團將會執行聖光的意志,將正義帶來人間。」

  沃爾夫·瑞博特用嘲弄的語氣說道:

  「他們總算是做了回好事。」

  奧斯曼狄斯倒不這麼想,甚至不因聖歌團的這一舉動而疑惑。

  他知道,聖歌團內部一定是出了高人的,不然這麼一個以封建迷信為根本的組織,不可能做出供養科學家的決定.

  他們雖然培養科學家,但本質上不是要培養推翻神學的科學家,而是要培養用科學去證明神學的科學家——

  在這個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他們要用科學證明神學的合理性,要將神學成為科技時代的「道統」。

  能做出這一決定,能在那個時代就看到後來無數年世界發展的人,不知道是如何厲害的存在。

  而在聖歌團成為科技時代的道統之後——他們在實際意義上已經做到了——維護島鏈的利益,本身就是在維護聖歌團的利益。

  教會學校制定的島鏈實踐活動計劃,本身也是以這一宏觀戰略為基礎所制定的。

  沃爾夫·瑞博特也知道學分的重要性——學生受到的限制太多了,而教會學校的畢業生身份就和學生完全不一樣,一個教會學校中學乃至大學的畢業生身份會讓自己的一切行動都便利的多——

  那樣的身份意味著他可以以聖歌團傳教學士的身份,參加到這世界上每一座聖歌團教堂的傳教事務中,並擁有和當地神父一樣的身份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