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辯證法
『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呢?』
願望忍不住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你到底是如何在【如此真實】的世界裡保持清醒的呢?』
陳宴咧嘴笑了,乾燥的嘴唇上有血絲崩開。
他像是在訴說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世界是由物質組成的。」
他飽滿的精神狀態和虛弱的身軀完全匹配不起來。
「由物質所組成的世界,是普遍聯繫和不斷運動變化的統一的整體。」
「我如果【提取】這個世界中發生的一些事件,從幾個方面來進行辯證:
現象與本質,原因與結果,必然與偶然,可能與現實, 形式與內容……
其實要不了這麼多,只單單就【現象與本質】來看,我面前的世界裡就有很多事情的【現象】和【本質】對不上號。
那些事太過主觀了,像是人為編寫的故事,而不像是真實發生的現實。」
願望幾乎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她只大概能聽出來,他所訴說的似乎是某種理論體系。
但他的描述過分概括了,雖然都是她明白的字眼, 但組合在一起之後就成了無法被理解的奇怪知識。
『舉個例子?』
陳宴快速說道:
「最奇怪的就是:船上的人們,都在做符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說:
下等艙里的人們為了吃上更好的一日三餐,勤勤懇懇的工作在汽輪機艙里,如果遇上忽然要增加工作時間,或是因故減少工資的情況,他們就會提出異議。
臨時形成的幫派收繳下等艙里人們的保護費,為這些人提供額外的幫助,包括但不限於幫他們處理彼此之間的矛盾、討還他們之間相欠的債務,甚至有時候會幫他們討要拖欠的工資。
住在渡輪中央豪華艙室的富人們則一心一意的搞社交,享受生活,並同時將【為富不仁】的角色扮演的淋漓盡致,在人前溫和的像個紳士,在背地裡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肉食者。」
他在這裡略有停頓。
「這是不正常的。」
「每一種人特徵分明,這是不正常的。」
「每一種人里的每個人,都代表了自己所屬人群的利益,這是不正常的。」
他用十分肯定且聽不出任何波瀾的聲音低聲說著。
「事實上,現實是十分魔幻的,甚至有很多人由於各種原因背叛了自己所屬的人群。」
「站在農場主立場上的蠢驢子比比皆是。」
「幫派作為流氓無產者,其本身不維護任何人的秩序, 更不可能為了幫助工人而去和秩序的掌握者們硬碰硬——無論在哪個時代, 這都是不可能的事。」
「而中產者和富人們……我在此鄭重的說明,我並非在替他們找藉口,或是洗白,或是美化,但他們裡面真的有一些人,在嘗試著做出改變。」
他低聲道:
「倉廩實而知禮節,『富有』是他們不需要為生活奔波、有充足的金錢和時間去思考這個世界、並有資格擁有【同理心】的原因。」
「反倒是窮凶極惡……」
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所說的這一切,並不能概括所有人。」
「人是複雜的,是無法用【善良】、【醜惡】、【美好】、【真實】、【虛假】……其中任何一種特質所簡單概括的。」
他話鋒一轉:
「但是,這裡——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這樣的人!
擁有善良的人只會去做善良的事,被定義為醜惡的人真就是毫無任何希望的垃圾人,平庸者處處都是平庸,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一丁點的優點——
這些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根本就不存在這樣的人!」
他堅定道:
「這個世界太過理想化了,這完全是不真實的。」
願望看著略顯激動的陳宴,心中吐槽:
你口中「不真實的」世界,就是由你自己的記憶所構成的世界啊。
即便被那女孩干預過, 也是由你的記憶作為主體, 所重構而成的世界——這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必然會受到你意識的影響。
也就是說, 你所說的一切——
那些理想化的人,理想化的事;
那些有著強烈主觀意識的、不正常的一切;
那些你所說的事實;
那些發生在你面前,「現象和本質對不上號」的事件;
那些擁有固定臉譜和客觀印象的人們……
這一切,本就是你自己記憶中不符合現實的「希望」啊!
願望頭一次意識到,在進入帝國之前,陳宴是如此的幼稚——他希望善良的人就是善良的,希望醜惡的人就是醜惡的,他希望人們的所作所為符合自己所屬人群的利益……
願望想著想著,終於明白了陳宴潛意識中的【希望】——
他希望世界能變得簡單一點。
這……
陳宴才二十出頭,也沒經歷過什麼事吧?怎麼會有這樣經歷滄桑者才會擁有的想法呢?
她看著他在昏暗中像是閃著光的眼睛,感覺面前的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是幼稚的,卻也是成熟的——他即便心中懷揣著那樣幼稚的希望,也依然能夠從主觀上判斷出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另外,她感覺到一件很稀奇的事——那套「神奇的理論」似乎紮根在他靈魂里,即便記憶重構,也依然不會忘卻。
這套理論是從哪來的?
從天神州帶來的嗎?
可據她所知,天神州經年戰亂不休,已有整整千年沒有出現能夠改變歷史走向的學者。
如果這套理論不是來自天神州,陳宴又是從哪裡得到的?
能夠紮根在靈魂中的理論……她在作為宇宙之靈睜開眼睛注視這個世界之後,從未見到過。
直至此時,願望也終於想明白,陳宴之所以擁有如此強烈的清醒,多半也是因為這套神奇的理論。
此時,船艙外的浪濤更加兇猛,洶湧拍擊到船身之上的浪頭甚至在一瞬間覆蓋了舷窗,湧上了甲板。
當浪頭退去時,船艙外終於沒了腐壞物們持續不斷移動發出的聲音。
願望也終於回過神來,低聲問道:
「你剛才使用的那個理論,叫什麼?」
陳宴咧嘴一笑,眼神中似乎有火在燒:
「辯證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