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章 深潛
為了在【暗區】內完成「深潛」和「泅渡」，穿上特殊改裝的太空衣，派瑞特再次剃了頭髮。
這一次他留了少許頭髮，因為對於海盜而言，沒有頭髮是不吉利的。
他之前剃光頭髮是因為心存死志，可現在他不想死了，他想好好活著，直到完成自己的目的。
聖歌13為他裝上特殊改裝太空衣的最後一個氣密卡扣，用一台巴掌大小的小型氣泵抽光了太空衣隔離層中的空氣，而後調試了自己的無線電頻率，進入到一個單向加密的頻段中。
『喂喂，能聽到嗎。』
太空衣中的派瑞特動了動嘴巴，他的聲音便被聖歌13機械大腦中的電波晶片接收到，轉化成二進位代碼並很快被傳錄進入腦機，成為可讀取的信息代碼。
『聽到了。』
聖歌13給予回應，並說道：
『設置每13毫秒檢查一次合金纜繩里的光纖連接，發出信號並檢查我的信號回應——記住，一次完整信號檢查的時間必須控制在13毫秒之內。』
派瑞特沒有說話，只是對著聖歌13比了一個大拇指，表示自己已經明白。
他放下手，踏上一台看起來像是跑步機一般的簡易彈射機器，改裝太空衣的腳步機械結構便嚴絲合縫的卡了進去。
他深呼吸一口氣，再次對聖歌13比了一個大拇指，這次的意思是「我已經準備好了」。
聖歌13將一條拇指粗細的神經管線一端接在自己後脖頸處的神經管線接口處，將神經管線的另一端接入派瑞特腳下的彈射機器，而後通過依靠合金纜繩存在的有線加密頻段，開始向派瑞特傳遞信息：
『準備好，3，2，1，發射！』
話音落下的時候，穿著改裝太空衣的派瑞特已經被彈射進入光線無法進入的黑暗空間之中。
彈射速度在他整個人「浸」入其中之後變得慢極了，從聖歌13的角度來看，派瑞特整個人懸浮在了暗區之中，這樣的懸浮持續的時間幾乎只有不到1秒鐘的時間——派瑞特實體化的身影便從他視野中「逐漸消失」了。
只有腳下飛快投入暗區中的合金纜繩代表著派瑞特尚且還和正常的人世產生著連接。
500米，這是聖歌13和派瑞特約定好的深度，即便是依靠科技的力量，依靠艦船的星鏈企業也從未在暗區中深潛過如此遠的距離。
可派瑞特僅僅依靠著一套保護身體的改裝太空衣，就已經能夠做到。
作為一名靈魂殘缺不全的海盜，他們本質上已經和正常人產生了很大區別，【泅渡】本質上不是一種特殊的超凡能力，而是海盜們為了在【液體】中暢遊而自我閹割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所導致的特殊能力。
而【暗區】竟然是類似於【液體】的東西，這實在是出乎聖歌13的預料。
能夠在【液體】中暢遊的海盜們自然而然得到了在暗區中自由行動的能力，他們美其名曰【暗區泅渡】以提高自身的身價，這本身無可厚非。
聖歌13收回思緒，和派瑞特通過合金纜繩中的線纜開始交流。
『你感覺怎麼樣。』
『我快要窒息了，這裡和普通的水域完全不同，密度大的離譜……』
『……這是誇張的玩笑，對嗎？』
『是的……我感覺其實還行，雖然這裡的液體密度很大，但也還沒達到【粘稠】的地步，所以我還游得動。』
『你看到什麼了？』
『太空，傳教士先生，我看到了一望無際的太空。』
『我們面前的應該是STR-56空間站的中央迴廊區域，再往前應該是居住區才對，看來【暗區】有某種改變空間的特性。』
『等等……我忽然看到前面有個人。』
『派瑞特，別去，那不是人。』
『那似乎是我的某個兄弟……他……他跟我說話了！他……他在呼喚我！』
『那是假的！派瑞特！醒來！』
一道強無線電波從神經管線進入合金纜繩，並迅速傳遞到派瑞特的腦機，通過強制的電刺激撤銷了派瑞特腦中的神經衝動。
恢復了冷靜的派瑞特一陣後怕。
『傳教士先生，剛剛那是什麼？』
『剛剛那就是你的兄弟。』
『我……』
『別急著生氣，剛剛那的確是你的兄弟，但他已經死了。』
『我不懂……』
『他死了，你還活著，所以你不可以接近他，一旦接近，你也會成為死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暗區……難道是荒野嗎？荒野才是容納死去生靈的地方！』
『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在天啟降臨之後，暗區和其他更深層次世界的邊界變得模糊了，荒野的一部分通過那模糊的邊界來到了此地，因此你看到了你已死去的兄弟。』
『傳教士先生，我曾經聽到過一些傳說，傳說中的荒野是活的，是擁有自由意志的，是一隻會吞噬死靈的怪物。』
『這話不全對，荒野是活的不假，但它本身是沒有自由意志的，它雖然會吞噬死靈，但並不是把死靈消化掉了，而是將死靈打碎重組，投入世界本身產生新的生命。』
『傳教士先生，你怎麼知道這些呢？』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生而知之的。』
『你對荒野的認識來源於此嗎？』
『是的。』
『你前世所在的世界……是某個更深層次的世界嗎？』
『是的，那裡比我們所在的世界好不到哪去，只不過科技發達一些，人依然活在地獄裡，沒什麼值得吹噓的。』
『你想回去嗎？』
『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我恐怕沒得選了。』
『嗯？』
『派瑞特，這個世界正在崩潰，這便是【天啟】的作用，【天啟】讓一切加速了，這不僅僅意味著製造【天啟】的那位大人對整個世界失去了耐心，還意味著整個世界即將不復存在，萬物復歸元初——所謂【元初】，便是我所在的世界了。』
『那……我們會成為什麼？』
『我們或許會成為一串毫無意義的代碼，我們或許會成為無盡歲月積累起來的代碼屎山的一個角落，派瑞特，我不好說，總之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說喪氣話了，總之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命運，只能做好自己需要做的事。
派瑞特，你現在能看到什麼？』
『我看到了許多星星。』
『好的，不要接近它們，你有沒有看到一些懸浮的泡泡？』
『紫色的……像是肥皂泡的那種？』
『對的，用小拇指觸碰它們。』
『好……嗶嗶嗶……』
派瑞特斷了連結，與此同時一股強勁的神經脈衝從連接彈射裝置的神經管線中傳來，聖歌13眼前一黑，差點失去意識。
好在他挺住了，並通過神經管線向派瑞特輸送了一個獨特的神經脈衝信號。
片刻之後，派瑞特的信號恢復了：
『干，我腦袋疼的很……傳教士先生，我的腦袋可經不住這麼折騰。』
『沒關係的，回去之後讓陳宴給你換一套生物質神經系統就好了，現在說說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我……我獲得了一個學者的視角，並在短暫的一瞬間裡經歷了他的一生……就好像我就是他一般……我對他的一切感同身受。』
『他此生取得了什麼樣的成就呢？』
『他是個很厲害的生物學家，在遺傳學和遺傳醫學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並攻克了許多看似不可能解決的基因病難題。』
『唔，看來他不是我們想要找的人。』
『傳教士先生，我前方還有很多懸浮的紫色泡泡，那些東西都是一個人一生的經歷嗎？』
『準確的來說，是一個人一生的記憶。』
『啊？』
『你沒聽錯，那些氣泡是一個人純粹的記憶，不帶任何靈魂，沒有任何人格殘留，僅僅是記憶而已。』
『可我在氣泡里感受到了情緒，也感受到了人格。』
『那些情緒和人格是死的。』
『我不懂。』
『人的情緒和人格是會變的，是會發生起伏的，不是一成不變的，派瑞特先生，可氣泡里的一切就僅僅是記憶中機械化的情緒和人格而已，那些情緒和人格只針對特殊的情景，而不會在一個新的場景中生效。』
『我或許明白你的意思了。』
『好的，派瑞特先生，我希望你可以一個氣泡挨著一個氣泡去檢查，直到看到我們的目標為止。』
『我沒想到這會如此困難。』
『你會習慣的。』
片刻的時間裡，派瑞特已經經歷了多達6個不同的人生，他的精神經歷了將近四百年的時間，因此在再度和聖歌13對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里已經多了些歷經歲月的滄桑：
『傳教士先生，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沒問題，派瑞特，我們有充足的時間。』
『話說回來，傳教士先生，陳宴還活著嗎？』
『我希望他還活著，其實他人還不錯，做事情也講情面和原則，如果他還活著，會是我們的好幫手。』
『傳教士先生，我剛剛花費的時間不長，對吧？』
『是的，我們僅僅花費了十分鐘時間罷了。』
『我現在在多深的位置？』
『351米，派瑞特先生，這裡已經是星鏈最強大穿梭艦能到達的位置，你成功了，這很不容易。』
『這次我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能不能把空間城市裡的那群髒東西驅逐出去？』
『按理說是可以的，但我不能向你保證，靈柩里甦醒的那東西太過強大，已經超過了生命的範疇，我只能儘量嘗試。』
『剩下的呢？』
『剩下的髒東西，不過是那些邪祟沆瀣一氣產生的融合怪罷了，不值一提。』
『這真是個好消息。』
『是的，等我們奪取了STR-56空間城市，將城市裡的邪祟清洗一空，就能夠和更遠處的星鏈基地取得聯繫，你的願望也有了實現的可能。』
『我休息好了，現在開始繼續前進。』
『加油，派瑞特先生。』
在虛空中移動的派瑞特循著在瞳孔中不斷擴散的散亂光線前進，每一步都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那些壓力不僅僅來自【暗區】中類似液體的空間，還來自某種特殊的精神壓迫——
他深潛的距離越深，周圍出現那些若有若無的聲音就越清晰，數量也越多，偏偏他殘缺的靈魂讓他更容易被那些聲音蠱惑，他的精神也因為那些聲音而產生了一些錯亂。
他變得疑神疑鬼，即便是身邊流行碎片的划過也引起了他過分的注意，那細小的流星碎片在他眼中變成了某個鋒利的彈片，因為他剛剛經歷過的氣泡中的人便是被彈片炸死。
在暗區中不斷前進的他也在不斷觸碰著保存有無數人生的氣泡，這些氣泡尚未有機會進入輪迴，也或許這破碎的世界已經沒有它們再度輪迴的機會，它們堆積在這裡，隨著深度越深而堆積的越來越多，直到將近五百米的時候，已經把派瑞特整個人包裹在內。
派瑞特已經快要瘋掉了，他在很短的時間裡經歷了無數人生，他的精神和人格因此受到了幾乎不可逆轉的影響，如果不是聖歌13始終通過加密頻道提醒著他的身份，他恐怕要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你是派瑞特，一名來自帝國亞楠市煙燻湖的海盜，你和你的兄弟們發現了地下的蛇吻岩礦脈，並因此組建了斯派羅工業。
你現在在星鏈STR-56空間城市下層15670附近的破碎區域，你從這個區域和暗區之間的接壤部分進入了暗區，為了尋找解放STR-56空間城市於邪祟之手的辦法。
你要去往星鏈為你的兄弟們報仇，因為詹姆斯·派瑞特這個叛徒為了利益而殺掉了他們，這份仇恨積累在你的身上，在報仇雪恨之前不可磨滅。』
當線纜達到497米的時候，聖歌13忽然發現從派瑞特腦機里返回的檢索信號消失了。
他快速控制合金纜繩進行回收，在很短暫的時間裡把派瑞特拉了回來。
派瑞特被拉出暗區的剎那，如溺水之人終於得救一般長長的呼入一口氣，而後發出痛苦的低呼聲。
隨著一陣氣壓閥的排氣聲，聖歌13卸掉他的頭罩，露出他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很多次的腦袋。
「傳教士先生。」
派瑞特露出一個難看到了極點的笑容。
「我找到了。」
他說出了這個好消息，然後頭一歪，暈厥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