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偽證

  第1049章 偽證

  他站在雨中愣了半晌,隱藏在記憶深處的一些不可思議的印象在此刻復甦,一些不可思議的想法因此誕生。

  再結合著之前陳宴對BIOS的一些描述,歐噶米得到了一個不可思議但又完全在邏輯之中的結論。

  在強烈的心理鬥爭之後,他開始對那個明顯進行了偽裝的地址進行追蹤。

  他返回網吧,再次刷了卡,開了機,將網吧機器上的神經管線接入智械義手。

  在追蹤偽裝地址的指令下,升級之後的智械義手將他的意識和公司網絡進行同步,他再次進入網絡世界中,這一次,展現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孤立於雪山之上的天守閣,而是和他剛才進入網吧之前所經過的大街並無差別的寬闊街道。

  他心中有所明悟:這裡是應該是最接近真實情況的網絡世界的具象化。

  網絡世界的街道比BIOS中的街道要空曠的多,一眼望不到邊的街景中只有霓虹燈光和全息舞姬在提供著熱鬧和喧囂,偶爾穿過街道的網絡訪問者也是匆忙趕路,他們目的明確,完全沒有停下來觀賞一番的意思。

  歐噶米已經讀過之前的文件,所以他知道,並非人們對此地不加留戀,而是因為網絡世界因曾經現實世界的破碎而變得危機四伏,那一個個琳琅滿目的店鋪中根本就不是其牌匾標註的職能,沒人知道當店鋪的門被推開之後,裡面存在的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還是一條不知指向何方的精神強制傳輸通道。

  就是因為曾經有一段時間事故頻發,所以即便公司已經向人們強調過無數次,只要不通過公司外圍的節點聯入網絡,對網絡的瀏覽就一定是安全的,但人們依然對網絡保持著警惕。

  有些公司內部有能力的程式設計師通過自己的獨特手段建立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圈子,特定的人圍繞這些特定的小圈子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幾乎不和公司網絡產生交匯的區域網,信息閉塞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但公司出於某種未知原因,並未對此加以干涉。

  歐噶米的視野中有一處箭頭狀的綠色標記,那綠色標記便是剛剛發出信息之人的偽裝地址所在。

  歐噶米跟隨標記一路向前,在通過智械義手破解密匙進入一家喧囂的酒吧之後,儘量避過安保的視線和舞池內如群魔亂舞一般的人群,穿過酒吧來到後門。

  歐噶米打開後門,進入一間金槍魚切割車間,海腥味和魚腥味撲面而來,歐噶米並未有所反應,僅僅是通過車間內狹長的工作通道,在車間內工人第一刀揮下之前抵達了出口。

  他打開門,一頭扎進白茫茫看不到邊際的暴雪中,這樣不正常的大雪顯然是非常危險的,他聽到了一些不正常的戰馬嘶鳴聲,好在在馬蹄聲臨近他之前,他險而又險的在一處冰川的夾縫中找到離開此地的門。

  歐噶米再次打開門的時候,踏入了一條污穢泥濘的磚頭小道,小道旁加了防盜窗的窗戶亮著黯淡的燈光,其中時不時傳出幾聲低語,歐噶米在這樣的場景下晃了晃神,還以為自己回到了亞楠市。

  他輕輕一躍,來到小道盡頭,綠色標記就在面前的牆壁之中。

  智械義手對牆壁進行了快速解碼,升級過後的新算法讓他在應對這樣的麻煩事時如魚得水,很快,牆壁上看似堅硬的磚頭開始了自動重新排列組合,眨眼的工夫之後便化作一扇木門。

  這條道路還真是漫長。

  歐噶米並不急躁,他已經擁有和海洋一般深沉的耐心。

  接下來,他通過智械義手確定方向,並通過智械義手來進行密匙解碼,經過滿是活屍的中世紀城市、被龍和龍人占領的天空之城、到處都是螃蟹和龍蝦的沼澤、飄蕩著武士幽魂的下雪城邦、有黃金樹照耀的燃燒著的世界、被永夜籠罩的犯罪之城、被巨大熱武器破壞的仿佛無窮無盡的空間城市、星空中無頭無尾的走廊……

  直到他打開最後一扇門時,面前再次出現了記憶深處熟悉的雪山和樓閣,他知道,自己已經抵達了這次旅途的終點。

  他使用強化後的智械義手輕而易舉的跳上樓閣最高處,越過欄杆進入閣內,來到盤膝而坐的老者面前。

  他眼神晃動,表情不可思議。

  只見面前的老者渾身枯槁,已經沒有一丁點活肉,軟塌塌的衣衫也已經早已風乾,如今只剩一具枯骨!

  ——歐噶米很主觀的認為這枯骨是他記憶中的那位老者。

  他……已經死了?!

  歐噶米嘗試著呼喚,但並沒有回應。

  他使用智械義手,向之前被隱藏的地址——也即是面前老者的枯骨所在的位置,發送二進位代碼組合而成的完整句子:

  【一心大人?】

  二進位代碼拼湊而成的回應出現在智械義手的無線接收器中:

  【在這個世界,他們叫我蘆名盛氏,也有叫我上泉信綱的,其實都無所謂了。】

  你沒死!

  怎麼可能沒死呢?

  你是通過……這具枯骨,來對我進行傳信嗎?

  這具枯骨所代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至於你所說的話……

  什麼蘆名盛氏?什麼上泉信綱?一心大人,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曾在我所在的現世殺過你一次,你為何又能在BIOS中重生呢?

  歐噶米的閱歷讓他內心立刻有所明悟:

  我殺的是我所在現世中的葦名一心,而不是BIOS中的蘆名盛氏……也或者說是上泉信綱。

  【那麼,大人,我想知道一切。】

  【在我們之間的談話開始之前,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

  【知無不言。】

  【你曾經懷疑過你所在的世界嗎?】

  【說來話長。】

  歐噶米曾在無數個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夜晚回想自己一路過來的經歷,從離開那座山巔小城到見證了大名們爭霸天下,從北上到神話一般的飄渺地帶到飄洋過海經歷無數直到進入帝國,他有太多想要懷疑的事物——

  他見證了太多不符合邏輯存在的事物,經歷了太多完全不符合常理卻又無數次發生過的世事,在這荒誕的一切面前,世界本身的真實性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一切事物都是虛假且荒誕的,世界本身有什麼值得質疑的呢?

  在認識陳宴之後,歐噶米明白了一個詞叫「虛無主義」,用來形容基於自己主觀意識而去進行毫無道理的否定一切,那時候的他簡直茅塞頓開,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之前到底為什麼懷疑一切的原因。

  直至此時,當面前的老者再次問起時,他已經有充分的準備來回答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荒誕和質疑——

  【當初我斬殺大人之後,帶著神子和變若神子離開葦名,想要去往櫻龍的故鄉,歸還龍胤之力——我想要將不死歸還給它的主人,來終結因不死而產生的一切悲劇。

  我和變若神子剛剛離開葦名城,進入會津國外圍,便遭遇了伊達政宗的討伐軍(1600年關原之戰前),那時候我們並不認為葦名會被攻下,因為他們的裝備實在是……太過簡陋。

  在葦名已經用上火槍、火炮和普及了鐵質盔甲的情況下,伊達政宗的討伐軍甚至連軍備都不齊——他們的大多數人甚至只穿著普通的布衣,甚至連護甲片都很少,他們的武器簡陋到幾乎沒有幾把火槍,武士刀也……不堪入目,他們幾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我那時身負重任,再加上認為他們不可能攻下葦名城——也即是他們所謂的黑川城,便帶著變若神子離開。

  那時櫻國全境戰火遍野(持續到1615年,日本室町幕府後期到安土桃山時代),我們因戰火而被困於境內,到過很多地方,我那時候才知道葦名是不一樣的。

  葦名……

  大人,我便用現在的話來講吧——葦名的生產力過於高了。

  我們的城市建立在山巔之上,連可供開墾的田地都沒有多少,因此人口不興旺,我後來時常在想,葦名在進行建築建造時用的到底是什麼力量?

  人力是不可能的。

  我們建造城市用的難道是赤鬼嗎?

  即便如此——即便在生產力如此不發達的情況下,葦名的戰鬥力量竟能如此驚人——幾乎是人手一套盔甲和火槍,這幾乎是我在櫻國境內見到過的最強大的軍隊了!

  這樣的一支軍隊,背靠天險,怎麼可能失敗呢?

  可葦名就是失敗了,被伊達政宗那樣破爛的軍隊打敗了。

  即便不說武備,僅僅說葦名從天守閣到仙峰寺,再從仙峰寺到菩薩谷,這一整套完整的橋樑棧道工程,即便放在今天,也是很難建造成功的。

  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且很難建造成那樣完美的地步。

  直到後來,我來到了傳聞中櫻國最大的城市,津山城,內心疑惑愈發深重——織田信長建造津山城花費了13年,用了18萬石。

  對比葦名城……我不知道葦名城花費了多少年來建造,只知道對比津山城,葦名城至少是百萬石的規模。

  ——即便是櫻國戰國時代的所有大城加起來,都比不上葦名城的規模!

  這樣的葦名,怎麼可能失敗呢?

  這樣的葦名,怎麼可能存在呢?

  能製造出如此葦名城的葦名氏,憑什麼直到滅國都沒能君臨天下呢?】

  歐噶米在訴說完這件事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然後沉聲道:

  【直到我們離開櫻國之後,越來越多離譜的事情出現了——在西邊,戰爭的規模已經達到了十萬級別,且他們的熱武器比櫻國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幾乎是幾十代的疊代了。

  北邊的國度則停留在更原始的時代……比櫻國的時代要早得多,說是神話時代也不過分了。

  直到飄洋過海之後,我們進入了類似現代的蒸汽時代,這個所謂的蒸汽時代在短短的二十年裡發展到了宇宙時代,人們只需要支付一份很少的金錢,甚至只需要簽下自己的名字,就能離開地表,進入星空……】

  他從未主動質疑過這些,但這些質疑在他內心始終存在。

  【一切都是荒誕的,讓人很難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屍體說話了:

  【保持質疑是正確的。

  你所在的世界有其成因,我今日接引你至此,便是為了告知你世界之所以成為如此的根本原因。

  這件事很難接受,但我希望你能在接受這些信息的時候平靜一些。】

  【我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始終在進行著這樣的心理準備。】

  【這個世界的你,已經死了。】

  沒有想過的答案。

  歐噶米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沒有繼續發送信息。

  來自「一心大人」的信息不斷出現。

  【在這個世界的我,也已經在很多年前的大破滅中失去了生命。

  如何和你對話的僅僅是我的投影——當年,死前,我花費了一些代價,換來自己的投影在網絡中存在的時間。

  當年,大破滅來臨之際,一些人知曉了自己命中注定的死亡,可他們並不甘心,便想到一個辦法,將自己的全部數據上載到某個超級伺服器里,讓這個超級伺服器對他們進行完完全全的再修復,這樣一來,在大破滅結束之後,他們就能以完整的姿態——絕對完整的姿態,重臨人間。】

  【上載自身?這似乎並不是一種很困難的科技。】

  不僅不困難,而且陳宴的公司已經擁有了成熟的技術流程,僅僅通過流水線式的手術就能做到。

  【並非如此。】

  對方明顯知道他否定中的含義,於是為他解釋:

  【上載到腦機晶片裡的僅僅是記憶而已,腦機人的喜怒哀樂完完全全就是那些已經變成了數據的記憶的再現,實際上已經是另一個生命了——甚至連生命都不是,僅僅是依靠超量數據和邏輯算法來進行精細行為模仿的程序罷了。】

  這……實在是一個難以接受的解釋,那些接受了改造的腦機人,他們難道全都已經……不是人了?

  歐噶米難以接受,但也沒想到對其進行質疑的理由。

  【我僥倖苟活到現在,就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當你在BIOS中睜開雙眼時,意味著伺服器已經將你進行完整的再修復,讓你的身心重新完整——如今的你,已經完成了真正的再世為人。】

  PS:文中提到的時間線完全是為了符合故事發展而強行匹配出來的,當作牽強附會也說得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