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紛紛。
敬亭山下,一座孤墳靜靜矗立,周圍的桃樹開滿了桃花,雨打風吹落花滿地。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何況整整六十年!」
孤墳墓碑前,年逾九十的沈千三伸出蒼老的手,顫顫巍巍的撫摸著石碑上刻的名字,如同撫摸心愛人的臉龐。
他的動作溫柔,像生怕打擾她似的。
抖動的肩膀和哽咽的聲音,卻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悲慟。
滾燙的淚水,冰冷的春雨,滿地的落英,佝僂的背影,一隻手擁石碑入懷,構成了一幅悽美的畫卷。
許久之後,老人重新在石碑前站好。
然後……
重重的跪下。
如果世人看見這一幕,只怕要驚掉了下巴。誰能想像,霸榜世界財富榜首三十年,九十歲高齡的沈千三,竟然跪下了。
誰能當得起他的一跪?
「淑亭,對不起!」
老人的聲音再度哽咽,雨水與淚水俱下,悔恨與愧疚像兩根銳刺扎心。
要不是當年他沉迷於賭博,欠下高利貸,也不至於家破人亡。
妻子陳淑亭自殺,女兒沈丹丹失蹤,父親氣到吐血一病不起,母親、妹妹……
善良的一家人,都因他造的孽,一個個枉死或命運多舛。
而他這個禍害,卻在逃離了家鄉後,用三十年時間成為世界首富,擁有萬億身家,幾十年大富大貴。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六十年來他每天都在悔恨和愧疚中度日如年。他想尋回失蹤的女兒,耗費幾十年時間,花費上百億的錢,老天卻像是懲罰他,女兒終究是杳無音信。
三十年前,成為首富的他重回家鄉,買下了妻子葬身之地的方圓十里,清空了這裡的所有建築和樹木,將這裡改為「敬亭山」,種上了十里桃樹。
只因為,妻子陳淑亭喜歡的桃花。
每年桃花盛開,他都來此祭奠亡妻。
可是,不管他怎麼悲傷,不管他做什麼,他的妻子再也看不見了。
悔恨、愧疚,狗屁都不如。
「淑亭,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來陪你了!」
「醫生說我只剩下最後的時間了。」
「如果你和丹丹還在另一個世界,就等我來贖罪吧!」
「淑亭、丹丹,對不起!」
沈千三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他還想抬頭再磕第二個,卻是身子一歪,整個人倒在墓碑之前。
雨一直下,風繼續吹。
風雨里飄落的桃花一朵、兩朵……無數朵落在沈千三地上捲縮的身體上。
……
沈千三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昏暗狹窄的土坯房,牆壁被煙火熏的烏漆嘛黑,上面還能看到幾個蜘蛛網。
房間裡一張搖搖欲墜的木桌子,旁邊是散落的廉價酒瓶以及菸頭。
「這不是六十多年前,我在青瓦市的房子嗎?」
久違的一切,瞬間喚醒了沈千三封印了幾十年的傷痛記憶!
「啪!」
沈千三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半邊臉一下子就腫了起來!
疼!
這是真的?
沈千三的表情變的激動起來了,身體也跟著微微有些顫抖!
「我重生了?這不是夢!」
他急匆匆的翻身下床,跑到牆邊看日曆。
1991年9月11日!
最上面一頁,赫然是這個觸目心驚的日子。
沈千三的心像狠狠地捏爆了一般,他永遠忘不了,就是這一天,催收高利貸的一幫人來到家中……
可沒等他多想。
「哐當!」
臥室的門被從外面推開。
一個四五歲的小糰子,探頭探腦地在門口朝裡面瞧了一眼。
「爸爸!」
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小糰子雀躍的跑了進來,撲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的大腿。
丹丹!
霎那間,沈千三大腦一片空白。
六十年了啊,他日思夜想,花費百億錢財都沒尋找到的女兒丹丹還在,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
「丹丹!丹丹!」
沈千三一把將小糰子摟進懷裡,害怕一鬆手她就再次走丟了。
他的臉頰緊緊的貼著女兒的小臉,輕輕的磨蹭,眼淚忍不住大顆的流下,打濕了女兒的臉。
「爸爸……你怎麼哭了?」
「爸爸別哭!」
聽著女兒稚嫩的聲音,沈千三的眼淚更加洶湧,卻笑著道:「爸爸沒哭,爸爸是……太高興了!」
「爸爸,你以後別跟媽媽吵架了好不好?丹丹不想……!」
「丹丹,回來!」
一聲怒斥打斷了沈丹丹的話。
沈千三猛然抬頭,目光定格在眼前亭亭玉立的女人身上。
是她!
真的是她!
那個讓自己無數次從夢裡哭醒,同時也愧疚了一輩子的女人!
陳淑亭!
陳淑亭強硬的將沈丹丹拉開,出了臥室,正眼都沒瞧沈千三一眼。
沈千三雙眼紅腫,幾十年鑽心刺骨的愧疚與思念再也忍不住,跟著跑到堂屋,一把將女人拉到了懷裡。
他有太多的話想對她說。
但喉嚨里仿佛有什麼堵住,他張開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抱著女人,恨不得把她按進身體裡。
感謝上天,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
讓我可以彌補遺憾。
這一世,我一定不再負你們娘倆,要讓你們成為最幸福的人。
沈千三心裡歇斯底里的狂喊。
可陳淑亭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僵硬的身體掙扎的道:「沈千三,你還是不是人?女兒還在旁邊,你就想那樣?」
「你……真是個畜生!」
她以為沈千三又想要她。
可再怎麼,也不能當著女兒的面啊!
她羞憤難堪,眼睛裡充滿了鄙夷和痛恨,甚至絕望,長長的睫毛下兩行淚水無聲流下,緊咬著嘴唇滲出絲絲血漬。
「亭兒!」
「你誤會我了!」
沈千三趕緊放手,解釋道:「我只是知道錯了,只是後悔以前沒有珍惜你,讓你和丹丹受了那麼多苦和委屈,我……」
陳淑亭聽到這些話,一時呆立。
曾經她不顧家裡的反對,甚至不惜跟家裡決裂,放棄那些條件優渥的追求者,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農村人的沈千三。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去年沈千三創業失敗後性情大變,變得酗酒嗜賭。
家裡能賣的都被他拿去賤賣賭了,還借遍了親戚朋友。
她現在過的日子,就是還債和每天應付債主。
「沈千三,我們離婚吧!」
「我受夠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
回過神來後,陳淑亭神色複雜的看了沈千三一眼,趁著他今天表現出一絲人性,抓緊機會說道。
離婚?
沈千三如遭雷擊,前一世的今天,陳淑亭都沒有提出過離婚。
怎麼重生回來,老婆的第一句話就是離婚?
沈千三頓時懵了。
就在此時,蹬蹬蹬…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緊接著七八個混混模樣的男人闖進門來。
為首的男子玩味一笑:「陳淑亭,帳沒還清之前,你可不能離婚!不然我找誰要帳去?」